“那天遇到的骊姬……”伯姬子婉总感觉季姜的头发有些孩子气，于是便将其婢女都撵了出去，自己亲自上手给她梳理。等到四下里无人的时候，她突然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季姜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样的人？”

“没什么……”子婉笑道：“只是随便问问。”

“你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了？”季姜仍然不解。

“只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奇怪？”季姜愣愣地说道：“我觉得很正常啊，虽然……她说话不多，但为人处事全都中规中矩，没见过有什么过分的。”

“她一个戎人，这还不够奇怪吗？”子婉将梳子沾湿了，又猛地甩了几下：“那天见你为她那么奋不顾身，心里突然就有些感慨。公族里有很多人从小就见惯了，可也不觉得亲切；可有的人，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就好像是已经相处了很久一般，那份感情倒是比真的公族还要亲了。想来她也是这样，很有些可亲的地方吧？”

“我没想那么多……”季姜黯然道：“只是有的时候，心里认定了一个人的好，就总感觉是没有错的，所以即便是为他做再多的事，也是心甘情愿了。”

“你是在说她？”子婉打趣道：“怎么听着像是在说季子呢？”

“熊姨……”季姜突然转过身来，皱着眉头嗔怒道：“你要再这样……等我兄长回来，我就……”

“好了，不逗你了！”子婉用手指点在季姜的脑门上，很轻柔地将她的头又转了回去，随后便开始认真地梳理起来。沉默良久，她才又续问道：“这几天街市上传得沸沸扬扬，想来你也听了不少吧？”

“嗯……”季姜口中答应着，心里却很是忐忑。

“现在公族之中，对骊姬的评价都很极端。有的人说她就是红颜祸水，国君早就受到了蛊惑，只怕是为了替她洗清屈辱，不惜要大开杀戒的。还有的人则是有心回护，说即便是受富顺指派有意接近国君，也并没有做过什么有损邦国的事情，可见她也是纯然善良的一个人，不该无端受此诽谤羞辱的。”子婉小心地绕着发丝，又在季姜头顶轻轻地吹了口气：“我时常在想，这许多年了，曲沃城便如一潭死水，还从来没有哪个人物能无端受到这样的关注。且不说她是一个从戎狄俘获的女子，便是公族贵胄爱出些风头的，怕也是闻所未闻吧？还是真是一桩奇景呢！

“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青面獠牙……”季姜嗫嚅道：“总之在北地月余，与她朝夕相处，早把她当姐姐一样了，旁的话我是不信的。”

“说的正是呢！”子婉捧着两边的发髻，让季姜正对着铜镜看了：“倒是这些天，风向突然变了，坊间已经很少再听到那些不堪的言论了。就连我兄长，之前还很有些微词，可前几日进宫见了一次，态度突然软和了许多。我每要问些什么，他还要辩解，说骊姬也是个可怜人，好端端地在家里坐着，却天降灾祸闹了个国破家亡，自己也被我们抓成了俘虏；好不容易受到些青睐，又被当成了公族争斗的砝码，也实在是太不幸了！”

“吭！”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咳嗽声，正是子婉的兄长韩简在提醒自己的妹妹。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子婉故意大声说道：“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就开始偷听女儿家的私房话，端是不知羞耻！”

“我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这一日是夏历十二月二十八日。早先据太史苏的推测，冬至日将会在十六日降临，国君打算当天在离城不远的冷山举行祭天大典。怎奈十五日发生了踩踏之事，祭典也就被推迟了十二天，到二十八日才正式举行。

按照以往的习惯，子婉的父亲公孙否身为宗伯，是要早早地就开始操持典礼的，韩简跟着父亲也很能涨些见识。可到了今年，父亲被免去了一切职事，祭典又交由太史苏代为主持。韩简非但不能过问典礼事务，反而要为抚恤百姓的事跟游氏掺杂不清，心中免不了就有些不痛快。

而今又听到妹妹拿自己打趣，更是怒火中烧，也不顾季姜在侧，就争执了起来：“你还不是为了那个病秧子，每天不分昼夜地来献殷情，说得自己有多好心似的！”

“你说什么呢？一大早地就开始发疯，没人管你了是吗？”子婉顿时愣住了：“你若不想去，我也没求着你呀？说什么病秧子？人家可比你健壮多了，若不是因为受到偷袭病了几日，哪里还有你逞能的地方？”

“好了……”季姜急忙拉住子婉劝道：“舅舅也是心情不好，所以有口无心，你就多担待着些吧！”

“他是我兄长啊！凭什么让我担待他？”子婉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看是什么地方，随口就胡吣起来，这哪里有为人表率的样子？还让我担待着，做兄长的这个德行，让我做妹妹的怎么担待？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我说不过你！”韩简自觉失言，但又不想认错：“可你也不该拿着……拿着一个没边际的话随口乱说啊！你这是做妹妹的该有的表现吗？”

“想要不被人说，就别动那个心思啊！”子婉依旧不依不饶：“一天天魂不守舍的，还怪旁人多嘴，我什么时候亏欠你的？”

“小姨……”季姜一直拼命阻拦：“你少说几句吧，都让旁人听到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韩简悻悻地说道：“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今天不舒服，实在没心情！”

“说不过就躲！算我看错你了！遇事就躲，窝窝囊囊的，还有脸说别人！”听着兄长已然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子婉依旧余怒未消：“你也是！他都那么说你兄长了，你就一点也不气？还有心来劝我，合该跟我一起骂他才是，也太好欺负了！”

“都被你骂走了，还不够出气的？”季姜安慰道：“就我那个兄长，我觉得就该骂，小舅舅也不是没有道理……”

“欸？你怎么能这样？”子婉满是不解：“她不是你兄长吗？你不护着他？”

“可刚刚被你骂走的，不也是你的兄长吗？”季姜反问道。

“那……”子婉着实无言以对：“那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季姜坏笑道：“兄妹之间就得互相打斗，就要互相争吵，可有一点……不能揭人阴私，这是对谁都不该有的，更何况……还是你兄长呢？”

“我……”子婉顿时回过神来：“我不是被气糊涂了吗？又不是故意的……难道，他还能因为这个，就记恨我？”

“虽不至于记恨，可心里的疙瘩总是难免的！”季姜婉言劝道：“小舅舅不管动过什么心思，那也都是人之常情，至少他对孟嬴的心思是真的。可若是把这一点揭破了，事情没有传扬开还好，万一被多嘴的说出去了，他以后……要怎么面对孟嬴呢？”

“那也是他活该！”子婉仍然嘴犟：“明知道她……是国君中意的，还要有非分之想，他……我真不想说了！”

“以后对谁都不能说，可管好你的嘴吧！”季姜说话间，还有意拍了一下她的嘴。

“你这小妮子！”子婉佯怒道：“都敢对你小姨动手动脚了，看我不收拾你！”

季姜转头做了个鬼脸，随即便蹦跳着出去了：“有这个功夫，还是早些出发吧，免得误了功夫，好位置都被别人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