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作文题
今天周末，领导一如既往地去放飞自我了，留下我一个人值班，所以下班的时候，我脸略长。
回到家里，竟然发现正在上小学的儿子脸拉得比我还长，亲生的！
“咋滴啦？被老师批评啦？”
“没，老师布置了篇作文，让我们周末回家写。”他哭丧着脸。
“作文而已嘛，怕啥子呦！什么题目？”我来了兴趣。
“写一个家庭成员，要真实可信，还得能打动读者。”他的表情就像胃痛一样。
“不难呀，你爹小时候就没为这种事发过愁。”我回忆起了当年的峥嵘岁月。
“打动读者！我敢打谁呀”这小子牢骚不小。
我笑了：“你可以写你勤劳善良的老爸嘛。就写他怎么洗衣做饭，喂马劈柴，辛劳地抚育你茁壮成长。”
“洗衣做饭又不打动人，我觉得我妈让你跪搓板那段感人，但写进作文就变成丢人了。”儿子的脸变短了，眉梢眼角聚拢在一起酝酿着小坏。
“小兔崽子！”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要不你帮我写吧。”他的表情居然带着期待！
期待！
期待！！
是期待诶！！！
“如果你写我，那就是《我的爸爸》。如果我写我的爸爸，对你来说就成了《我的爷爷》。”我想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你也可以写你的爷爷呀，我把题目改成《我的太爷爷》不就好啦。”
霎时间，一股无名业火从我心头腾腾升起。
然而一个念头随即浮现：“亲生的亲生的，舍不得打舍不得打”。
真是，要不是现在非亲生率高，我已经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皮带，可惜我小时候没赶上。
这小子倒也识相，赶紧拎着书包去了他房间。
这一点，确实像他妈，不随我。
粑粑的童年回忆
上学那阵子，我最不怕的就是写作文，因为我觉得写作文就像说话一样。
你想说什么，把它们写出来，自然就是一篇作文。
小学的时候，老师常让我们写记叙文，写一个人或者一件事。
人物作文我经常写《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妈妈》，写他们怎么勤劳工作，乐于助人，然后眼角堆积了皱纹双鬓增添了白发，我要努力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报答他们，巴拉巴拉。
事件作文一般是《一件难忘的事》或者《一件有意义的事》，通常是我拾金不昧、扶老奶奶过马路、帮爸爸妈妈做家务，然后受到他们的表扬，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再后来不知道谁发明了新玩法，自己没有去做好人好事，别人做了，自己看在眼里，身心都受到了洗礼，灵魂有了得到升华，巴拉巴拉。
啧啧，现在想想真是假得离谱，但那时候不止我这样写，全班都这样写。
不知道当年的语文老师是怎么硬着头皮看下去的。
老师，您辛苦了！
嗯嗯，说到我爷爷，他老人机已经去世十一年了。如果现在让我再写一篇关于他的作文，啧啧，确实不太好写，我甚至不知道要怎样下笔。
果然，成人的目光和小孩子不一样。
我爷爷……
他不识字，在那个年代这很正常，但是他却独自做了很多大事。
年老的时候，他既孤僻又暴躁，
依然爱喝酒但没喝醉过，
他爱戴一顶褪了色的蓝布瓜皮帽……
我不知不觉沉入了回忆之中。
朝花夕拾，油腻大叔写童年
故乡的村子颇有一些文雅风俗。
人们往往喜欢在堂屋悬挂字画，或者在院门门楹上请人题字。
字画通常都是前圣先贤叮嘱后辈诚信勤俭的箴言，门楹上一般题“耕读第”、“和为贵”或者“俭持家”之类，但爷爷向来是不搞这一套的，因为他压根就不识字。
爷爷幼时家境贫寒，他少年远行，历尽半生艰辛，攒下一把家业。
他扶植家族里的小辈成家立业，并且自己还颇有一些积蓄，他在村子里算是一个有故事的老头。
然而他从不对儿孙们说起那些旧事，也很少指教我们一些人生道理。
在我的记忆里，他实在是一个寡言冷峻的孤僻老头，要不就驼着背坐在土炕头抽水烟或者熬罐罐茶，要不就弓着腰背着手慢慢得从院子里穿过，远远地听见他一连串的咳嗽声，小辈们都要害怕的。
堂姊妹们都很怕他。
唯独我常在外，只寒暑假回去住一段时日，因此他对我格外可亲一些，却又不同于别人家祖孙之间那种可亲。
即使他偶尔同我说话，我也能感觉到他在努力保持耐心。
或许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风雨，觉得躲藏在父母羽翼下的我们太过较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吧。
高中时代，我和很多那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样，时常深陷在莫名其妙的青春期怪圈里，一方面动不动被生活中的小事感动地唏嘘不已，看起来像是会长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另一方面又和几个同学偷偷抽烟，学着香港电影里大佬的样子，把自己置于叛逆危险的边缘。
高二寒假，我照例回到老家。
照例和爷爷一起睡在他的土炕上。
以及照例，偷偷在棉衣口袋里揣了一包烟。
于是不妙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大概是夜里，爷爷怕我被子薄会着凉，就拿过棉衣重在我被子上。
那包烟就神神叨叨地从口袋里滑溜出来，得以洋洋地向爷爷告发我。我沉沉地睡着，一点儿也不知道。
第二天午饭后，爷爷面色平静，让我把姊妹们喊到他屋子里来，他有事要对大家说。
不明就里的我蹦蹦跳跳地去了。
心情忐忑地姊妹们战战兢兢地来了。
七个孩子站在炕前，爷爷坐在炕头，长长地咳嗽了一声，开始说烟的事。
于是我的脸皮开始变热，尴尬、羞愧、惧怕一齐涌过来。
我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敢看姊妹们是不是都在偷偷地笑我，只是垂着头盯着地。
冬天金灿灿的阳光漫过窗棂、越过门槛，斜斜地洒在凹凸不平地土地面上，在地上印出爷爷的影子。
我偷偷看了看他的影子，他长长的胡须随着说话不停抖动，瘦削的身影因为阳光的缘故变得扁平宽大。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严肃慈爱，他跟我们说他的少年时代、他吃过的苦、他对学堂的向往，说村子里的谁谁又是如何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最后如何困窘可悲。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炉上的水开了，“嘶嘶”地鸣叫着，从大铁壶的嘴里使劲往外喷热气，大家都不敢起身把水从炉子上提下来，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听他说他对我们的期待，和对我恶习的责备。
那实在是一个漫长而难捱的午后，我站在那里羞愧地无地自容，但又是从那个下午开始，我学会审视自己，环顾自己周遭的环境和自我的形象。
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远离普通正常人的生活轨迹，用爷爷当时的话来说，就是“活成一个好人”。
如今，这个倔强孤僻的长胡子老人已故去多年，他没有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也不常和我们讲箴言至理。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冬日午后阳光下他抖动着胡子的身影，以及火炉上“嘶嘶”的水声，一直是对我的告诫。
每当我在生活中或者工作上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我就会想起那个午后，想起他对我们说过的话。
于是我遵从诚恳和正直，对手头的事情做出选择。
至少，我不会变成一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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