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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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宫人的来报，渥丹垂眸，放下手中的奏折，屏退宫人，独自一人向东宫走去。
太子怀信近来行为异常，向来潇洒明朗不喜拘束的少年竟待在宫中三日，闭门不出，还处理了不少政务，若是平常，她该高兴的，可是，作为一位母亲，她却从中嗅出了不同，怀信，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怀信的东宫向来是皇宫中最热闹的地方，可是这一次，即使渥丹走进大殿，也只觉得安静，一点也没有感受到欢快的气氛。
渥丹心中担忧，加快步伐向书房走去，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埋头政事的少年，还是墨发玉冠，锦衣华服，他垂首于公务之间，似乎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母皇。”怀信抬头，看见门口的渥丹，明亮的眸子里闪过惊喜，他赶紧迎了上来，“儿臣拜见母皇。”
渥丹笑笑，扶起怀信，伸手抚摸着少年英俊的面庞，“东宫的宫人呢？怎么没有见到一个。”一路走来，竟没有见到一个宫人，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
“儿臣嫌他们吵，让他们出去了。”怀信扶着渥丹往榻上走去，闻言，他神情一滞，又漫不经心地解释。
渥丹挑眉，“你可是最喜欢热闹的，还怕吵？”
见母亲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解释，怀信沉默了，渥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怀信抬起头来，他迎上渥丹的目光，认真地问道，“母皇可曾爱过人？”他的目光太过干净，问题太过明朗，渥丹竟是不知怎么回答。
又怎么会没有爱过人？渥丹突然想起了那位清俊的文人，他总是一袭青衫，神色冷清，即使面对她这位尊贵无双的殿下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在他面前，她似乎只是一位寻常的官家小姐，而他才是高贵的皇家公子。
“母皇？”她的目光迷离，好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怀信挥挥手，不解地看着渥丹，“母皇，你在想什么，喊你你都没有听到。”
渥丹笑笑，“想起了少年时的一些事情。”她收回自己的思绪，看着怀信，调侃道，“我家怀信竟是有了心仪的女孩儿？可以告诉我是哪家女孩儿吗？”
怀信脸一红，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渥丹，有些羞涩地说道，“母皇见过的，是傅家的馨宁。”
傅家馨宁，渥丹神情一滞，“傅秉文和谢巧颜的女儿？”
怀信点头。
她的确是见过馨宁的，傅家的女儿，继承了其父傅秉文的风骨与文采，其母谢巧颜的倾世姿容，无论是气质还是容颜都在这京城一众官家小姐间十分出众，可以得到怀信的仰慕倒是情有可原，只是，她是他的女儿，渥丹看着痴情的儿子，只觉得造化弄人。
傅家的儿女，还真都是人中龙凤啊！
“我的确见过这女孩儿，气质出众，仪态端庄，挺好的。”渥丹评价道，“怎么，看你这样郁郁寡欢，可是她傅家馨宁不喜欢我们的太子怀信？”
怀信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有些纠结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对我总是忽冷忽热的，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我。”
看来真是情根深中，渥丹无奈道，“罢了，你闷在宫中也有三日了，今日是元宵佳节，不如陪我出宫走走？”
怀信点头。
-2-
正是元宵佳节，京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渥丹和怀信走在街道上，看着百姓欢喜的面庞，心中甚是喜悦。
“母亲，出门走走心情很是舒畅吧？”怀信笑容满面，他挽着渥丹的胳膊，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渥丹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恍然间似乎看到了记忆中的少年，她不由苦笑，竟因为这小子回忆起了多年的往事，埋在心底多年，她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可事实是，她在自欺欺人。
耳边怀信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四周的景象，掺杂着他的评价，渥丹仔细地听着，虽是母子，可身在皇家，这么多年来她一心扑在政事上，陪伴儿子的时间实在太少，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渥丹看向怀信，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西南的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渥丹不禁轻笑，真是孩子心性。
只见西南方向有一身穿粉红长裙的女子，她仰着头，仔细地看着灯笼上的字，火红的灯光照耀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留下一点侧影，朦胧而又迷人，她时而低头思索，时而和身旁的有人低声说上几句，笑容温婉而又迷人。
怀信痴痴地看着她的身影，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女子回眸一笑，瞧见怀信的那一刻，她神情明显的一怔，很快就扭过头，和身旁的朋友说了几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怀信一愣，正想追过去，突然意识到母亲站在自己身边，他回头正好看见母亲含笑的目光，他脸颊一红，尴尬地笑笑，“母亲……”
“去吧。”渥丹摆摆手，“有暗卫保护我，你放心吧。”
“可是……”
“再可是，你的心上人可就不见了。”渥丹调侃，她指着馨宁离开的方向，示意他赶紧追上去。
怀信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逝在视线里，渥丹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元宵夜的京城甚是热闹，百姓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他们欢快地走在街道上，庆祝佳节。
走在他们之间，渥丹却只觉得孤寂，灯火阑珊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清俊的身影……
还是青春少女的渥丹穿梭在人群之间，兴致高昂地看着街道两旁的灯笼，人潮拥挤，一心扑在字谜上的她一不小心绊到了一个支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一双手扶了过来，她站稳之后抬头，一张清雅的面容映入眼帘，是他，那个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赢得满朝赞誉的傅秉文，也是父皇要她拉拢的对象。
“小姐，慢一点。”他温和地说道。
“傅家秉文。”渥丹笑着说道，“幸会幸会。”
他显然也是认出了渥丹，正要行礼，却被渥丹打断，渥丹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相请不如巧遇，既然遇见了，傅秉文，不如陪我逛逛，我难得出来，对外面还不熟悉。”
傅秉文有些迟疑，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灯楼，也许是顾及渥丹的身份，点点头，“好。”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渥丹回神，身旁的少年赶紧行礼致歉，“对不起对不起，小生不小心撞到了夫人，还望夫人原谅。”
夫人，渥丹一怔，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青春少女，她低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无妨。”
继续向前走去，渥丹看着身边走过的少女，只觉得岁月不饶人，这一晃，都二十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再年轻，即使再好的保养，眼角的皱纹也都不能忽视。
她是如何喜欢上傅秉文的呢？倒不是一见钟情，当初那个少年纵使再过耀眼，她也不会那么肤浅的喜欢上他。
纵使她是女子，但在一个重血脉的国家内，皇后嫡女的身份也注定让她拥有不凡的一生，虽是女子却也是王位继承人之一，她的所谓的兄弟姐妹们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渥丹自请前往边疆，保家卫国，皇帝允。
此去离皇城数万里，应该再也牵扯不到皇位之争了吧，渥丹在离开京城的那一刻是安然的，她早已厌恶了因争权夺利而变得乌烟瘴气的皇室，塞外虽是苦寒，但却简单干净，她向往已久。
千万里的路程，她以为会是一个人走过，却未曾想过会有一人相伴，他还是一袭青衫，牵一匹马，站在城门前，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一起？”
“一起。”
塞外苦寒，但有他相伴，只觉得岁月温柔。
虽远离京城，但权力斗争却未远去，她的哥哥竟伙同敌国，只为真正地摘去她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兵戈，铁马，雷鸣，战鼓，鲜血充斥了她的生活，战场上奋力厮杀的她终于坚定了信念，退一步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唯有进一步才是海阔天空。
凭借皇后嫡女的出身，母亲的家族，傲人的战功，以及心腹的扶持，渥丹终于登上帝位，问鼎天下。
权力之争的途中，虽不比战场尽是刀光剑影，但也是鲜血铺就的辉煌，幸好这路上有他相伴，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情跟早已深种。
-3-
渥丹随着人流缓慢地走着，不知觉间竟来到了灯楼，远远地看见灯楼上携手站着的怀信和馨宁，她嘴角轻扬，挪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郎才女貌，如他们一般，渥丹苦笑，有些恍惚，似是看到了多年前的他们。
他们携手站在渥丹面前，男的俊朗，女的娇俏，一向冷清的傅秉文笑意直达眼底，渥丹看着他们，只觉苦涩。
“请陛下赐婚。”傅秉文躬身行礼。
渥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挥退傅秉文，只留下谢巧颜，他离开时温柔的目光，安抚的眼神，早就注定了她的失败。
不愧是他倾心的人，谢巧颜站在渥丹身前，一身宫装，典雅大方，听她讲述着他与她的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渥丹才发现，自一开始她就错过了。
傅秉文和谢巧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日元宵佳节早已相约一起看灯，虽她的出现让他晚了一点，但还是没有错过，日后陪她去边疆，扶持她登上帝位，只因是父皇的授意，家族的许可，当所有的真相呈现在眼前，渥丹却笑了，她下旨赐婚，亲手将他送到另一个女子手中，成全他们幸福的一生。
此后，她端坐帝位，他站在队首，只是九层楼梯的距离，却好似天涯海角。
他们成亲的那一日，渥丹将自己嫁了，圣旨在穆府宣读，这个扶持她登上帝位的家族，这个父皇为她挑选的皇夫，渥丹不再抵抗。
已至深夜，渥丹收回思绪，向皇宫走去，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她终是要回到那个地方，继续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次日一早，早朝结束后，怀信匆忙地跑到御书房，他跪在地上请旨，“请母皇为儿臣与傅家馨宁赐婚。”
看着春风满面的怀信，渥丹发自内心的高兴，她调侃道，“怎么，傅家馨宁同意了？”
“嗯。”怀信点头，他目光中尽是欣喜。
渥丹点头，下旨赐婚，自此，太子怀信，太子妃傅馨宁。
典礼很快开始，宝殿上并肩站立的身影让她想起了她的婚礼。
那场婚礼声势浩大，她一身凤冠霞帔，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嫁给了穆清，她的皇夫，即将陪伴她一生的男人。
她无数次设想过她的婚礼，她想过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她该如何微笑，她想过她要为他生好多好多孩子，让他们相亲相爱，可是，却从没想过，他成了别人的夫，她成了别人的妻。
他们成亲的时候，他依旧站在文武百官的队列里，见证了她的婚礼。
婚礼还在继续，身旁的穆清低声道，“怀信今天很高兴。”
这是她的夫，“能和心爱的人成亲，他当然高兴。”渥丹的声音很是感慨，她羡慕地看着正在行礼的少年夫妻。
“渥丹后悔与我成亲吗？”第一次他唤了她的名字，不再以陛下相称。
“不后悔。”迎着他温柔的目光，渥丹轻声道，既然不能嫁给他，那么这一生是谁的妻又有什么关系呢？
“穆清也不后悔称为渥丹的夫。”穆清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帝，笑容温和，目光温柔。
纵然一生的光辉都被身旁的女子掩盖，但他不悔成为她的夫，与她相伴一生，携手终老，元宵佳节的那一眼，早已困住了他的一生，他甘愿画地为牢，许她一世温暖。
渥丹笑了，不复年轻的面容因岁月的沉淀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她抬头看向文武百官，他依旧站在队首，虽苍老但风华不减，可是这一刻，她突然释怀了，身旁的男子虽没有他出色，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男儿，渥丹朝穆清一笑，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穆清微笑，握紧渥丹的手。
江山依旧，春风不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