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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空阴沉沉地,远处闷雷滚滚。老树家窗台上秋海棠的叶子耷拉着,松果菊紫粉的花朵干巴巴,一只鹦鹉在鸟架上打着盹。
“柳意茹,好像打雷了,窗户关了没?”老树翻个身,把夏凉被往身上拉一拉,“听到没有,跟你说话呢,哑巴了还是聋了?”
屋里静悄悄的,他把脚往身后蹬一蹬,没有人,往左边伸一伸腿,还是没碰到人,他又伸手摸旁边的枕头,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醒醒脑,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向厨房,往常他午睡醒来,老伴都会炖好雪梨汤。他气管不好,可是烟又戒不了,只能在老伴的监督下每天少抽,老伴的目标是逐渐减量,直到完全戒烟,现在,老树每天只是早上抽一支烟,戒烟眼看胜利在望。另外,老树每天午睡后都会喝一杯雪梨汤。
没退休前,老伴每天吃过午饭马上给他炖汤装在保温杯里,让他下午带到单位喝,老树常不当回事。有时候雪梨汤放到下午下班的时候都馊了,他把水倒掉,拿空杯子回家。那时,老伴也没退休,他有时候想想觉得对不住她的辛苦和一番心意,可是,又觉得她小题大做,那么多抽烟的男人,也没见人人都提着梨子水上班。老树和老伴退休后,他就能在每天午睡后喝到老伴鲜煮的梨汤,反正她每天午睡都醒来早。
起初,清清淡淡带着梨香的汤喝着也还好,可是时间一长,老树就有些腻烦了。老伴开始时放少量冰糖,老树不爱喝了,老伴又试着放蜂蜜,槐花蜂蜜喝腻了,就改放枣花蜂蜜。此时,厨房里静悄悄的,感觉不到有人,也闻不到雪梨汤的味道。老树打着呵欠搓脑门,突然,他的手停下来,稍后,一拍脑门,摇头笑一笑。
又听到雷声,他忙来到阳台关窗户。夏天的盹被吵醒,鹦鹉不耐烦叫“醒了,醒了”。天上乌云越低了,已经有零星的雨点落下。
“亏了我今天多睡了一会,否则会被淋湿在棋摊上。”老树退休后喜欢往外跑,当年换房时,他特意要了一楼,为此还跟老婆闹矛盾。老伴听说一楼下水道容易堵,下水堵了家里就会被淹,通下水麻烦不说,关键是太脏。其实,老树买一楼还惦记着老伴的老寒腿。老树平时工作忙,家务和照料孩子都是老伴在操持,老树和孩子都穿秋裤了,她还是只穿一条单裤,问她,她说穿多了干活就热,爱出汗,反而难受。随着年龄增长,天气稍微一冷,老伴的腿就会寒凉,走路多了也会酸痛。住了这几年一楼,他家下水没堵过,老伴的老寒腿上下楼方便,也方便老树随时出门遛弯。
又一声响雷,老孙头和老李头手挡在头顶分别拐向自家楼,他们应该是从大槐树下的棋摊上撤下来的。老树昨天刚刚被老孙头连将两军,心中不爽,现在,老天爷帮他出气,他点头,脸上带着他自己觉察不出的笑。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时他又看到老董头牵着老伴快步回家,一只手还挡在老伴头顶。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看把你嘚瑟的样子,谁不知道你讨了个年轻媳妇似的。”
老董住在老树家前一栋楼,也是老树的棋友,他们早些年就认识,后来又很巧合地搬来同一个小区。近几年,老树越来越不爱跟老董头说话。
老树问他吃饭没,老董头说吃了,我最爱吃面条,就我老伴做的好吃。老树问怎么自己出来了,没跟老伴一起散步?老董头说老伴在家给我织围脖呐,等织好了给你看看,那手艺真的好,真是好老伴!老树斜一眼老董头,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说他咋就那么爱夸他老婆,一大把年纪了,自己知道就好了,非要那么露骨地说出来,也不嫌人家笑话,肉麻!”老树给老伴念叨。
“你不懂,人家那叫感情深,是发自内心的,哪像你,榆木疙瘩一个。”
“感情深也不是嘴上的功夫。”他看老伴的表情说,“怎么,你还羡慕?”
老伴噘着嘴瞪他一眼,忙自己的去了。我老伴也挺好的。他嘴唇动一动,没发出声,“我老伴也……”他看看周围,只有家具,还有那只鹦鹉左右歪着小脑袋看他。算了,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我自己知道就好了。还是去看看河边那个卖糍粑的老头今天出摊没有,给老伴买几块回来。他看看厨房里老伴的身影,把手一背,出门去了。
两年前,老董头的老伴得癌症去世了,老树再听不到老董头夸老婆,心里还不适应起来。他生怕老董头会落寞,生出点什么事来,就有事没事约老董头一起下棋,一起去散步。去年,老董头原先单位的一个女同事退休,他知道她老公工亡多年,就麻溜托人去说和,结果那个小他10岁的女同事成了老董头新夸赞的老伴。只是,他现在夸的不是人家做饭好吃,不是能干,而是夸人家身段好,跳舞好看,拍出来的照片也是专业级别的,还把他们旅行结婚时拍的照片拿给老树看。
“看把你嘚瑟的,你的都是好的。”老树胡乱看了那些照片,奇怪,照片里的老董头咧着大嘴跟新老伴一起摆造型,怎么还显得年轻了呢?
老树懒得再看窗外的老董头和他的小老伴秀恩爱,他觉得口干,咳咳两声。今天没有喝梨子水,嗓子还真的不舒服了。他踱到厨房找水喝。保温壶里满满的开水,应该是早上老伴临走前烧好的,水温用来泡枸杞菊花刚刚好,这个是他喜欢喝的味道。他拿过自己的水杯,打开一看,里面已经放好了枸杞和菊花,装菊花和枸杞的盒子跟水杯放在一起。
“这个死老婆子,好像离开你我就没法活了一样。”他笑笑,嘀咕着端着水杯踱到几盆君子兰前。君子兰正处于休花期,老伴交代要每天喷水还是隔天喷水来着?怎么就忘了。这几盆君子兰是老树最喜欢的,每年开花,他都会拍照在老伙计跟前显摆,有人夸花漂亮,有人夸花养得好,老树只是乐。那些花平时都是老伴在照料,老树只负责欣赏。
“这花娇贵,可不能在我手里出事。”但是,老树就是想不起来,打个电话问一问,那显得自己太不上心。他灵机一动,拿起手机上网查。网上说君子兰一次浇透水,下次干盆再浇水,还有的说,君子兰要保持盆土微湿,这都是什么呀。他不知道老伴上次是什么时间浇的水,她走的时候也没交代。老树把手指插进花盆里,粗拉拉的,好像微微潮湿,他有些后悔平时没留意老伴是怎么照料这些花,算了,还是晚上打电话问问吧。
老树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他发现老伴的长袖睡衣叠放在沙发一角,一定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忘记装了。
“这个老太婆,粗心。”他在心里埋怨完了,转念又想,老伴的膝盖和手肘,一到阴天下雨就会酸痛,加上宾馆里会开空调,她的关节也会受不了。他有些后悔没听老伴的话跟她一起走,那样他会提醒她带上长袖衣裤。
这次老伴是跟几个文学社的老姐妹一起出游,他们都带了老伴,可是老树跟他们不熟,觉得自己跟着去了像个家属一样,他在文化局大小也是个局长,成了老伴的陪衬,有些不妥。
他把睡衣拿到卧室,顺便看看衣柜里少了哪些衣服,还好,傻老伴带了几件长袖衣服和长裤。
外面雷声不断,天色也越发暗沉,但愿她们落脚的地方没有下雨吧!
该是张罗晚饭的时候了,中午饭就凑合了点老伴准备的冻饺子,下午又吃什么?自己炒菜水平不行,不想吃米饭,吃面,还要出去买面条,这雷雨天的,自己和面,想想就够了!况且,一个人的饭,怎么做?老伴他们计划一周的旅行,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
老树随便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还是想不出来自己一个人有什么胃口吃饭,或者,等雨停了去外面的小饭馆看看。可是,雨要什么时间停?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老树警觉起来。这个小区的住户里老年人偏多,平时物业也多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他蹑手蹑脚来到门前,门外的声音停了,“是外面的人听到了脚步声了吗?”老树屏住呼吸打开猫眼凑了上去,与此同时,钥匙转动,门打开了。老伴柳意茹站在外面,发丝被雨水粘在脸上。
“老伴呀,你怎么回来了?”老树忙接过老伴手里的拉杆箱,“你倒是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你,你提着箱子上那几级台阶腿能行吗?还有,你那关节,你还忘记带长袖睡衣,你就该等雨小点再回来,快擦擦头上的雨水”老树忙不迭放好拉杆箱,又从卫生间拿来毛巾,“出租车也不让进小区。”
早晨,老伴跟着大家来到高铁站,一行人热热闹闹,她想起老树一个人在家,不免孤单。这些年他们两人除了偶尔出差会短暂分开,平时一直是在一起。老树晚上打呼噜不顺畅,平时听不到他的呼噜声,她都会起来看看。这次老树不愿意出来,不是不想旅游,而是不愿意跟他不熟悉的人一起旅游。她跟大家说抱歉,自己这次先不去了,还有些事要办。
她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了郊区一家农家乐。她记得上次来这里,老树爱吃这家的长面,那里距离高铁站不远,今天她正好学一下。
“看,这是我今天学习的成果,自己和面,自己擀面、切面,我这就给你做卤子,你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
一小盒切好的面条,整齐顺溜,递到老树手中。
题目出自牛峤《忆江南红绣被》“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