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一天，从清早起床的那一刻开始，到晚上入睡前为止。每一天，妈妈都像是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旦开始就不会歇下来，哪怕是零件有故障，也不会轻易停摆。
前段时间，妈妈的腰椎病突然发作，第四、第五节腰椎间盘滑脱，起床都痛到“咝咝”吸冷气，走路更是一瘸一拐，走一步痛一步。要强的她，一手扶着不能直立的腰，一边还硬撑着给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做饭、洗衣服、倒屎尿，还不忘打理家里的鸡、鸭、狗和菜园子。她压根没打算告诉我们自己生病了，总想着只要自己能扛过去，忍一忍就会好起来。她平日里最怕麻烦他人，更不愿意因为她而影响女儿们的工作与生活。若不是我接到父亲来电告知，带她去医院拍片检查，我们都不会知道她已经腰腿痛了好几天，情况还比较严重。
看着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妈妈，满头白发因为顾不上打理，胡乱的搭在额头和脸上，眼角、嘴角的皱纹像被刻意雕刻成深邃的沟壑。此时的妈妈，让我觉得有点陌生。我的妈妈，不是一直留着长长的、乌黑发亮的马尾辫吗？我的妈妈，脸颊不总是红通通、泛着光泽的吗？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容颜憔悴的老人，真的是我的妈妈吗？突然之间，感觉妈妈长成了外婆的模样。
懊悔与自责涌上心头：总以为比爸爸年轻八岁的妈妈身体还不错，有她守着爸爸，我们很放心；总以为妈妈过得还不错，家里家外都打点得有条不紊有起色；总以为视频电话里妈妈的模样是健康的。。。。。。被这么多总以为塘塞着、屏蔽着，对妈妈的关心与关怀多而不入心，近而不可及。
于是与童敏相约，轮流请假去照顾在乡下居住的妈妈与爸爸。
“你都好多年没有像这次一样，在家里住几天了。”妈妈对请假在家的我说。确实，我已经许久不曾有过陪伴妈妈一整天的时候了。虽然有常回家看看，总是匆匆忙忙，总是看看就走。踏踏实实从早到晚陪伴妈妈左右，安心待在她身边一整天的记忆，从嫁为人妇、再为人母之后几乎没有。有时忙着上班，有时忙着管孩子，有时忙着个人兴趣爱好，有时忙着与朋友聚会，一周两天的休息日，能分给生我养我的妈妈更是少之又少。难怪父亲总爱叨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留也留不住。”
“这几天，除了去医院做治疗，你不许做任何事情，老老实实的待着，要做什么，让我来做，你就当好指挥官就是。”我以命令的语气对妈妈说。
早晨六点多，天刚蒙蒙亮，妈妈窸窸窣窣地开始起床。“怎么就起床啊！”我梦呓般的嘟囔着。“你晚上睡得晚，再接着睡会”妈妈小声的对我说。我的两双眼皮沉重得不愿睁开，脑袋迷迷糊糊旋转着，身子沉沉地被暖和的被子拥抱着。突然想起，这次休假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一个激灵把睡意给抖落驱散。我麻溜地跟着妈妈一路起了床。
洗漱完毕，紧跟着妈妈来到楼下。昨夜里用电饭煲熬的粥已经溢出满屋的米香味。“你爸爸每天很早就要起来吃饭的，晚一会就会吵闹。”妈妈一边搅拌着米粥，一边与我说着家常。我的动作总是比妈妈慢半拍，想起接过母亲手中的锅铲时，米粥已经可以出锅了。“说了这几天，你不要做事，只管吩咐我就是，怎么就是不听呢！你不能学着当几天指挥官吗！”我带着儿时般的任性，再次命令妈妈。
吃过早餐，在妈妈的指挥下，我舀了几瓢包谷给屋后“咯咯”叫个没停的鸡儿们喂食。“那只麻鸡婆太讨嫌了，每天大清早就在那里叫，叫得还特别难听像鸭公嗓，我想杀了它给你补身子好不好？”母亲跟着我身后道。“不行，你这样子还杀得了鸡吗？杀鸡剖鱼的事，我又做不来。”我毫不犹犹豫的拒绝了妈妈的好意。
给小狗“屁坨”喂食，收拾厨房，晾晒衣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特意问过妈妈，由她安排、嘱托来参与，否则她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嫁出去的女儿，回到家里就是客。让客人忙活，总是觉得不像话。”老传统的思想作崇，让妈妈平日里多了许多的辛苦与操劳。
我与妈妈打算坐下来，稍稍休息一下。耳边传来了爸爸的喊声“满妹子，尿盆子已经满了，帮忙倒一下，我要上厕所了。”爸爸近年来身体越来越差，在卫生间里上厕所摔过几次，妈妈扶他不起之后，就把上厕所的凳子搬进了房间，每天就近解决，拉出的秽物都是由在家的妈妈清理。妈妈生病之前，几乎没让我们插手过这件事情。她总要小心翼翼地将装得满满的便盆从凳子上取下来，再细心地将垃圾袋打结封口，确保不会遗漏出来再用手提垃圾桶装好提送到大垃圾箱中。偶尔，爸爸会有意无意的倒翻那个屎尿盆，浓稠的脏物倒得满地都是，那股难闻的味道会满屋子飘荡，令人作呕。童敏与三姐都遇上过一次，两人帮着清理干净后，都是吐得哇拉哇拉的。“两层口罩都挡不住那股味道，也许防毒面罩才能有效”童敏曾打趣地说。提前做过准备的我，戴好口罩与手套，穿上妈妈的“工作服”，憋住一口气，按照妈妈的操作提示，小心谨慎地将便盆取出、装好，再拎出来，一路小跑将之倒入垃圾箱。全程我都死死的憋着那口气，扔完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那股浓烈的臭味依然经过鼻子吸入不少。“呃”，我强忍着要吐的动作,因为想到妈妈每天都要做要处理这些事情。
时间在忙忙碌碌间过得很快，八点多，该去医院了。我催促着带上妈妈，去镇上卫生院做理疗。由于腰椎挤压，此时的妈妈借不得外力，也迈不开大步，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笨重的身子，慢慢地走向治疗室。途中，稍不留神就会压迫到神经痛。听到她“咝咝”吸冷气，身后的我心急又心疼。几分钟的路，她走了几十分钟。很听话地配合医生针灸、火罐、牵引。。。。。。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昏暗，寂静得很，脖子和脚后跟有丝丝凉意，室内外温差好几度。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我的妈妈可以早日康复，少受折磨。
做完治疗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多了。才刚下车，妈妈又急急忙忙地往厨房里钻。爸爸十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在家里催着要吃中饭。强摁着让妈妈坐下，再次让她指挥我与送完侄子上学后回家的二姐做饭、炒菜。饭后，安排鸡狗们的午餐。狗子要吃拌好肉汤的米饭，饭盆子要洗干净；鸡们要喂有菜汤有剩饭还有菜叶和麦麸的食，菜叶子要剁碎。还想抢着收拾厨房洗碗筷的妈妈，被我驱赶着到楼上去午睡，医生嘱托恢复期间注意多卧床静养。
冬日的阳光，裉去了火辣辣的脾气，暖洋洋的洒在妈妈的菜园子里，洒在大大小小的菜叶上，晶晶亮亮泛着温暖的光。妈妈的菜园子不大，是利用院子里一个斜角，挖成六、七块土，四季都种满了各种蔬菜。现在菜园子里就有小白菜、阔叶青、韭菜、大蒜、萝卜菜、红菌菜、红菜苔等七八个品种。闲不住的妈妈，平日忙完家里的活，就会守在这里，松土、捉虫、施肥、浇水。她说看着菜园子里的菜一天天的长大，心里特别高兴，觉得她的收获远远超过了付出。
妈妈难得的睡着了，我隐隐约约听到她打呼的声音。腰腿痛让她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因为翻身会痛、躺着也会痛。妈妈午睡醒来，四处巡查一遍，看看外面晾晒的衣物是否晒干，看看鸡狗是否都在，再看看菜园里菜的长势如何，指挥我去鸡窝捡鸡蛋。接着就开始张罗着准备晚餐，从塞得满满的冰箱里取出鱼、肉解冻，从柜子里翻出自制的红辣椒刀豆，菜地里现摘的小白菜，嘴里还嚷着要去超市多买点菜。依然是要抢着才能拿到的锅铲，在我手里不熟练的翻炒。打小被能干的妈妈嫌弃着，我如今都算不上下得厨房的人，切菜炒菜都很生疏。在天黑之前，按照妈妈的节奏，把一日三餐的工作都做完。
冬天的夜晚，来得似乎特别快，乡村的夜尤其是。才吃过晚饭，路灯还没亮起来，外面已经漆黑不见手指了。
八点不到，妈妈便急着安排所有人洗澡睡觉。爸爸吃过晚餐便自己上床睡觉去了，他说日子很无聊睡早点。习惯了深夜才睡的我，做一会操，看一会手机，抄一会书。夜，很深了，窗外的月亮与星星一直陪伴着。在妈妈的呼噜与爸爸的咳嗽交替上演之后，我居然也沉沉的睡着了。
这个以陪妈妈为名的假期，看似在陪伴妈妈，实则是我重回妈妈的怀抱。妈妈总说我在家不好好吃饭看着像是营养不良。于是每天被一日三餐按时投喂着，变换着品种，荤素搭配着，耐心地激活被我刻意淡化的味蕾，好几次还主动添饭。自家菜园子里的蔬菜，被日月滋养得新鲜可口。妈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把胃喂舒服了，心也会宽阔许多。
“明天早上你们想吃什么呀？”睡觉前，妈妈又开始筹划着明天的一日三餐了。妈妈的一天，看着是围着一日三餐在打转，实则是她把对生活的热爱倾情灌注在锅碗瓢盆与柴米油盐之中。记录妈妈的一天，让我明白人间烟火才是最温暖的光与爱。
这几天，我粘着妈妈说要与她同床睡。我俩一人睡一头，一人一床被子。我打小就没怎么与妈妈同床睡过觉，记忆里都是与姐姐们挤在一起睡觉。妈妈有点担心，说她的呼噜会吵到我睡不着。因此每天入睡，她都会暗示自己，不要吵到睡另一头的我。
哎嗨！以往一点点小动静都会被惊扰到无法入眠，可这次，听着妈妈时浅时重的呼噜声，想着妈妈的辛苦历程，不用数呼吸也没有心烦气躁，不知啥时候也静静的睡着了。梦里，好像听到自己也打起了呼，还嘟囔着梦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