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做事情有半份计划的人。无论大事小事,计划一定要有,而且一开始心血来潮的时候,计划得很用心很完善,到后面热情散去,余下的部分草草补全,甚至干脆不理,兵来将挡,临场发挥算了。
打校长,在哪堵他,带不带家伙,蒙不蒙面,什么阵型,谁先出手,都有讲究。这些细节暂时不考虑,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大伙儿确认:我们即将投身到一场无比惨烈的战争中去,敌人非常强大,个高,秃顶很亮。但我们是为正义而战,因此,最终的胜利会属于我们。
简单点说,我们是好人,校长是坏人,好人打坏人,天经地义合理合法。
“但是能打赢吗?”刘志明小声问。
“能打赢吗!你听听你说的话!把这个‘吗’痛快儿给我去了。”刘斌一脸不高兴。
“你看电视里,坏人什么时候赢过?”张二愣子补上一枪。
彻底没动静了。
但是我有点恍惚,心里还犯嘀咕,怎么突然就要打校长了?我们是好人,代表正义,这个“正义”是啥?校长是坏人,坏在哪里?
单纯说打校长,太宽泛了,而且不合理。为什么这么说?就拿刘斌、刘志明、张二愣子和我来举例。我们把校长围住了,说要打他,并且让他挨个叫我们爷爷,校长肯定不服气啊,问凭什么……对啊,凭什么?我扭过头去问张二愣子。张二愣子肯定说:我傻,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再问刘志明:我害羞,不好意思说凭什么。最后问刘斌:凭什么?凭我就要打你了凭什么……这就不像话了。这个打人,要像电视里的大侠一样,找个理由,才能理直气壮地出手。不能只是因为他是校长,就有义务挨打叫爷爷。
但是打一个气宇轩昂个高秃顶的校长,就完全不同。还是拿刘斌、刘志明、张二愣子和我来举例。我们把校长围住了,说要打他,并且让他挨个叫我们爷爷,校长肯定不服气啊,问凭什么……对啊,凭什么?这回我知道凭什么了。就凭那身儿西装皮鞋,就凭那两根儿横在头顶油糊糊的长头发,就凭那个抬头挺胸一步一顿的嘚瑟样儿,少不了一顿好打。
所以,我们不是要打校长,而是要打一个一身好衣服秃顶锃亮嘚了嘚瑟的校长。
我把这番话说给他们三个听,三人一脸茫然。也对,他们不过是三年级的学生,理解起来有些困难再正常不过。
我有一种感觉,经常在天气晴朗的下午三四点钟出现。暖暖阳光透进窗落在身上,视线一片金色朦胧。这时,我感觉自己离开了这副躯体,远远站着,注视自己的背影,再看看周围的一切,教室讲台桌椅板凳,歪七扭八坐着的同学,来回走动嘴里不停的老师……我总在想,这一切究竟是真的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在前几天的梦里出现过同样的画面,那么,此时此刻,究竟是我正在经历的生活,还是那个冗长梦境的延续?我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这个结果常常困扰着我,给我流泪的冲动。
我们四个趴在窗台上,紧紧包裹在柔和的金黄中,讨论着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计划。这个计划本身足够令人热血沸腾,撩拨着心中大无畏的火苗,仿佛没有我们四个做不成的事情。但是,当我跳出自己,从背后注视着我们,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看这几个人,个头不高,鼻涕拉瞎,张二愣子裤子还穿反了……不过是几个小屁孩儿。我们什么都做不成,打不了校长,挨打或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