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
9月1日 5:21
远方的天际綫慢慢翻起了鱼肚白,在楼簇的拥护下若隱若现,在路灯还没有消退的时刻,两个人正蹲坐在这个旧楼围绕的空地的角落,靠着电线杆抽菸。
然后,司马按时的从另一个角落出现了。
“衣服换好了?”
叼着香烟蹲坐在地上的老虎站了起来,反带的沙漠色鸭舌帽遮住了他的散乱髮型,在昏暗的黎明並不是那么的好认出来,他站起身来,用手扯了一下背后的米色战术装具背包留在前面的背带,已确认是否还是比较可靠。一旁跟着站起来的跛子显然比他穿的要更加休閒一些,一件鬆鬆夸夸的衬衫就解决了一切,他四周打望了一下附近,以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在。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套着一件黑色长袖风衣,司马大步走向前去,他看起来並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胎盘,按照规矩,我们是要测试防弹衣质量的。”
面前的老虎说完这句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巴上的烟头的红色火光配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著面前的司马。
司马听到老虎这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发现旁边的跛子如鬼魅一般的向前抵住了司马的前身,然后一声闷响从胸前传来,司马顿时觉得胸前如受一击重拳,向后猛退了几步,隨后止不住的蹲在地上咳嗽了起来。面前的跛子看著在地上难堪的司马,顿时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缓缓的收起了左手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的消声手枪。一旁的老虎凑了上来,都没等司马从重击的痛苦中缓过劲来,就凑到司马身前,在胸前风衣的破洞里抠下了已经变成一块碎铜块的子弹印。
“南方工业公司的软质防弹衣夹层质量还算不错。”面前的老虎把玩起手上的子弹碎块,全然不顾面前的司马是死是活。
“下次我应该拿一把五四大黑星过来测试。”一旁的跛子一脸邪笑的看著老虎。
“你们这打击报復的能力……咳咳……太牛叉了……”司马踉踉蹌蹌的爬了起来,“我认识你们真是……咳咳咳……倒了八辈子血霉……”
“好了,玩够了玩够了。”
老虎一把手將地上的司马拉了起来,顺手向暗路远方的一个不断靠近的车大灯打了个手势。
“別让君剑等太久。”
1.2.3 资产转移(下)
武东调车站
9月1日7:15
严肃的敬礼过去之后,便是热情的寒暄。
“君剑兄,好久不见了。”
“昊冉老弟,咳咳,不对,现在应该叫……司马老弟了吧,司马老弟,好久不见了哇!”火车站月台上,对著司马站立的人满脸热情的脱下了自己戴在头上的黑色綉金橄欖枝檐帽以示尊重,他身着一身黑色的军官服,挺拔的身材让袖口的条纹都显得非常笔直,干练的军人短髮与自信的气息一览无余,“你吃了早饭没有,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哎呀你看看你,出门也太急了,鬍子也不刮一下,你这邋遢习惯怎么一直都没改掉。”
再一次碰到这种类似哥哥训导弟弟的教训话,司马倒是显得有些不习惯了。
“是你们叫我这么早过来的,我哪有时间弄这些东西。”
即使司马已经显得比较高了,但在君剑面前,他依旧矮了半个脑袋。
“这不是时间紧,任务重嘛,来来来,一边走一边说。”
面前的君剑一只手护着司马的身后,另一只手向前指路,全然是一副对待好久不见的亲弟弟的形象。司马倒是早就见识过这幅热情一般,也报以感谢的微笑,两个人並排走在火车站的月台上。
当司马走在君剑身边,才发现君剑肩膀上又多了一些之前没看到的东西。
“君剑,你都二毛二了?”
“哦哦哦,这个……这个是这半年的事情了。”面前的君剑看到司马提到肩膀上的军衔,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战爭结束了,升职自然就快了,可惜了你,你也是受苦了。”
“哪里,你这话说的。”
“昊冉……咳咳,司马老弟,哥哥我跟你说一句,我知道你现在这个情况很特殊,你是有贡献的,我跟你一起出来到现在,你看到我现在陞官了,心理不舒服,很正常,有想法就要说出来,不要连我都憋着瞒着,我们都什么关係了,你说是不是。”
“你想多了,君剑,我……”
“你又骗我,你这么好强的人,別跟我来这个。”君剑半笑半赌气的看著旁边的司马,“你的事情解决完了,我就动用一切手段把你弄到我身边来做事,到时候哥哥我絶对照顾你,没有二话可以讲,都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也一直觉得你能力比我强,提拔你是必须做的。”
“太客气了,我什么时候能力比你强了?”
“方老师一直都这么认为的,我尊重她,我也尊重你。”
两个人走在宽阔的月台上,伴隨着一声重笛响起,一辆黑色平头的燃油机车车头缓缓的驶向月台,超过了两个人,將后面的车厢带到了他们面前。
司马看著面前列车车厢缓缓经过,车窗的倒影都清晰可见。
“君剑,这么大的阵仗,就抓我一个人过来?”
“上面的意思是,要找个能保证你安全的地方谈,我就动了一些法子,咱们就在火车上谈好了。”君剑正对著车厢,看著面前车厢在尖鋭的剎车声中缓缓停下,“这车就围着附近的货运复线轨道转圈,不会出太远的,你放心吧。”
“那,谈什么呢?”
“上面只让我去谈,但是没有说一定要我谈什么。”看著车门逐渐打开,穿著外事部队常服的军人手持车牌卡慢慢向前走来,君剑拍了拍司马的肩膀。
“我看,咱们就敘旧好了。”
君剑整理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綬带。
“上面要问下来,我自己能应付,上车吧。”
看著面前的君剑接过递过来的车牌卡大步直行,司马也不再怠慢,跟在了君剑的后面。
东郊
9月1日 8:55
“既然上面派我这个老熟人来做你的善后安排,那说明,其实大家心里都是希望你能早日回归的,昊……咳……司马老弟,你应该明白吧。”
“我理解。”
“从杜尚別回来之后,组织上让我来处理你的事情,我也动了很大的关係,把监视你的人全给换成了你的老熟人,老虎跛子他们明着说是完成监视你的任务,事实上就是在保护你,你应该明白的,我们不希望你在生命安全上出现任何问题,在此基础上,我是能如何照顾你就如何照顾你。”
君剑靠坐在火车座位上,看著面前的司马虽然依旧报以笑容,但显然不是他过去认识的那个样子,君剑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东西往司马面前一推。
“吃点东西吧,你还没吃早饭呢。”
“嗯。”
君剑侧过头去,列车正高速行驶在高架铁路上,天气晴朗,远方的城市轮廓清晰可见。
“把你弄到你家乡隔离起来,我也是觉得这样你可以离家更近一些,虽然让你回家並不太现实,但是至少是熟悉的地方,你压力也应该会小一些吧。”
君剑侧过头,看到了一个在阳光下正拿着卷饼大嚼的司马。
“你慢点吃好不。”
“嗯唔。”
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了农田,江汉平原的田野上,油菜花已经成熟,远处隨处可以看见大片金黄的土地散落在行道树间,平整的田地与水塘交错布置,土路上隨处可以看见小型农用机械正在被拖车转运的身影。
“说好是来敘旧的,怎么又跟你扯这些东西了,司马老弟,不要见怪。”
看著司马还在被手上的食物堵住了嘴,君剑自己先打开了话匣,流水一般的敘述夹杂着一些感叹与自嘲,时间在他的口中转瞬即逝,彷彿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昨天做的一般。
“司马,你知道梁凌现在去哪里了吗?我被调到南綫之后就很久很久没有再有她的消息了。”
“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听別人说,她现在已经不在我们体制里做事了,而且……结婚了。”
“不可能的。”
“是真的,而且听说是嫁给了一个富二代,家里特別有钱的那种。”
司马看著君剑对一个老熟人的描述,愈发的不相信。
“不可能,梁凌不是说已经去了参谋部吗?”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是好几个我认识的人都这么说,说她自己內退了,现在,说不准已经变成了家庭主妇呢哈哈。”
“梁凌,家庭主妇,君剑啊,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两个人一言一语,总算是把之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逐渐拋在了脑后。
“话说,司马,你这半年被留守在那个地方,你一个人在那边无不无聊?”
“还好。”司马接过走到边服务员递来了水杯,呷了一口润了润嘴唇,“打打虚擬游戏,看看书,写一些文字,顺带把多出来的房子租了出去赚点小钱。”
“我……我信你邪。”君剑差点没被最后那句话呛住,“司马,是不是每个月安置费都被截留贪污了,你至不至于要把空房子租出去给外人住赚钱啊,我弄了个市中心的还算比较大的三室两厅就是想让你觉得住起来舒服一点的,你竟然还租给別人住房子了。”
“没你想的那么苦,那房子太大了,我一个人住一百二十多平米不瘮的慌么,把多的房间租给旁边上大学的人,也认识一些新朋友,省的一个人憋在家里得忧鬱症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老虎他们弄进来住?”
“我的天……你竟然想得出来!”司马终于在与君剑的对话中放弃了保持的拘谨,“他们两个那恐怖的生活习惯,一天三包烟起步价,我跟他们住我怕是我没被107弄死,我先被他们两个弄死了。”
“他们两个有那么糟糕?內务评比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可以吧。”
“可以个毛线,在外事部队是在外事部队里,出来了之后都得现出原形。”
列车穿行在田拱之上,阳光逐渐强烈了起来,君剑站起身来,把车窗上的窗帘拉好。
“昊冉……呸……对不起,我看著你总是想叫你这个名字。”
“你愿意叫就叫唄,我叫什么其实也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
“不,司马,司马老弟,有些事情,是纪律。”
君剑看著面前的司马將最后一点水喝完,缓缓的吐出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
“司马老弟。”
“嗯?”
“你觉得,你现在过得生活,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君剑看著面前若有所思的司马,没有等他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
“司马老弟,我实话跟你说,以你的能力与在方老师那边体现的水平,我一直认为你比梁凌还要强,要不是后来那些事情,现在你应该比我职位还要高才对……”
“……司马,你还年轻的狠,现在才二十四五岁,我现在都快29了,马上就是奔三的人了,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人很不一般,我在方老师带著的时候,最器重的其实就是你,甚至我一直都有一种错觉就是,你好像和我一般大小。”
“……这个世界对待人,确实是不公平的,君剑老哥我就直说吧。我也是受了家里的荫蔽才慢慢的走上了现在的道路,对你这种基本没有背景的人,我心里是非常的尊重,真的。”
司马並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拿着杯子看著杯中剩下的一点水滴。
“……你在那边被人排挤的事情,我都知道。”
这句话一出口,司马將头忽的抬了起来,看著面前用手托着自己下巴的君剑。
“……受苦了,司马老弟,你本来应该走向正确的道路,但是最后,有人嫉妒你的才能,才让你最后变成了前线带兵的士官,他们美其名曰磨练你,事实上早走向了更高的位置,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是不是也是这种人中的一员,我又代替了哪个人?”
“……每当我想起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只能儘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以确认至少让我上去了,我能做更多的事情,仅此而已了。”
君剑长叹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司马老弟,战爭已经结束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就在太低的位置上干下去,我这边已经託人联繫好了位置,外事部队51军那边缺一个后勤主官,你过去之后,我们那边会有人照顾你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只是缺一个机会而已。”
“……然而,现在把你调过去,缺的就是上面的信任,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列车在轰鸣声中直插隧道,四周忽的暗了下来,车厢里的灯將四周照成了米黄色。
“……司马,別过现在的生活了,这不可能是你想要的,你是多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会甘于在一栋破房子里虚度自己最值得做事情的时候?困在一间破屋子里玩虚擬游戏,和一堆乳臭未乾的大学生一起聊天喝酒打牌?这还是你自己么?”
“……司马老弟,把实情告诉我吧,我跟你这么好的关係,你不必全部都告诉我,只要跟我说个大概就行,只要能开这个口,我们都欢迎你回来,好吗?”
君剑看著在隧道灯不断映照下忽明忽暗的司马的脸,希望他能做出一个最好的表率。
司马用手托住了自己的鼻子下沿,手掌內曲,挡住了自己的嘴,这个标誌性的动作让君剑明白司马估计要说些什么了,就像过去一样。
“君剑大哥,我没有拿到东西,我带的人最后被MEC的人在市政厅附件伏击了,我为了自己的性命逃跑了,因为避免被追责,才在后来做出了那些事情……我也很希望最后能完成任务全身而退,但是,没有就是没有,东西可能早已经在辐射与火焰之中化为灰烬了。”
当这句话说完之后,君剑並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率,只是把手插在了身后,列车冲出了隧道,世界再次变回明亮。
“真的?”
“真的。”司马看著面前有些呆滯的君剑,继续保持着他自己那种不常见的微笑。
武东调车站
9月1日 12:20
月台被铁轨分成了两侧。
左侧,带上檐帽的君剑在外事部队军人的簇拥之下,走下了车厢,慢慢走向了电梯口。
“是的……”
“是的……”
“他还是不愿意说。”
君剑右手握著手机,用余光看著右侧月台上,一个人的司马正慢慢走向地下迴廊的出口。
“他和梁凌现在没有什么关係……”
“他也不知道梁凌已经叛逃到了107工程,梁凌也没有联繫他……”
“嗯……对,是这样。”
“是的……没有错,描述还是一样的。”
“嗯……我知道了。”
“瞭解,还是先观察再说吧……”
“之后我会向您系统汇报一下今天的情况。”
君剑收起了手机,凝视着司马的背影消失在了出口处。
“司马老弟,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在出口处,司马向后望了一眼,看到了君剑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下,走向了电梯口。
他面无表情的扭过头,径直向无人的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