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回家时,天色已黑,车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推开车门,冷冷的空气扑打在脸上,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远处传来丧葬音乐,听着让人倍感晦气。接着就是搬爸妈从成都带回来的物品,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爸妈是节俭人,在他们眼里,这些东西丢了有些可惜。我闷着头搬上搬下,一家人来回跑了三四趟才搬完。
在七爷家吃完晚饭后,又回来整理那些物品。妈让爸摸黑去挑一挑水回来,用于床的擦洗。我快步跑上楼,用食指在床上摸了一下,一层灰尘,由于潮湿,我睡的那张床上还密密麻麻的长着一些霉菌。我随便找来一件旧衣服,进行了简单打扫。
等爸挑水回来后,妈又擦洗了一遍,然后放床垫,找棉絮,上被套,上枕套。妈忙上忙下,好一会儿才铺好三张床。我推开窗,向窗外望了望,四处漆黑一片。再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在农村,几乎都已入睡了。
我和堂姐的小儿子一起睡,躺在被子里,异常的暖和,心里本打算写一篇《近乡情更怯》的散文,可是有些困了,也就放弃了。
待到第二天醒来,哥哥在门外敲了几声,我睁开惺忪睡眼,有些不愿起床。其实昨晚睡之前我就想好今天要早起,然后起来跑步,事与愿违。我懒懒地穿上衣服裤子,穿上鞋,又从背包里翻出牙膏牙刷,简单的洗漱了一番。
吃完早饭,应妈的吩咐,我拿着扫帚把楼上几间屋子和楼梯间都清扫了一遍。接着,拿起扁担和水桶去挑了三挑水,一挑水大约有七八十斤重,压得肩膀火辣辣的作痛。
干完活,我又去妈那里讨活做,当妈刚说让我去堂屋找竹条扫帚时,我就明白她是让我去扫屋子前的坝子。坝子里湿漉漉的一片,长满了青苔,坝子边沿还堆着一些枯树叶。一阵忙活,坝子干净了。我又开始无聊了起来。
打开手机,脱掉外套,我开始像个傻子一样跑来跑去。我总觉得我应该动起来,一停下来,我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有时我望着窗子玻璃上的影子跑,有时看着屋前屋后的杂草跑,有时听着电音歌曲跑……
吃完午饭后,我随便找了一本书来看,看了一会儿,便觉索然无味。我突然决定去外婆家看看,外婆家离我家只有三四里远。拿上耳机和手机,我给妈打了个招呼就独自出门了。
一路小跑,当我看到那片我曾在文中多次提到的松树林时,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我原本以为自己对这片松树林有很深的情感,可我在与它对视时,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情感。松树林它就在我眼前,被一层薄薄的薄雾所笼罩,几棵松树东倒西歪,枯黄的松针铺满地上。我仔细一看,松树林已不是往昔的模样,松树林的松树稀稀疏疏,被砍伐得失去了生气。以前我喜欢坐在松树林的地上,听山风吹着松树林呼呼作响。我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小路越难走。田野里都长满了枯黄的野草,几棵桉树高高地耸立,远处都是漫天的雾霭。我提步向前,只能凭借记忆在一堆杂草中找到原来的路径。这条路这几年逐渐被人们所遗弃,看着那些把小路占领的茂盛野草,就明白了这里已经鲜有人问津。其实我是可以从另一条路走到外婆家的,不知为何,我固执的偏爱这条路。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我缓慢的在杂草丛中开辟着路。杂草最高的比我还高,我不得不用手分开杂草。走过那条路后,我到了一条真实的路。这条路就是我所说去外婆家的另一条路,两条路在这里交汇。四周冷冷清清,荒草丛生。我在路口徘徊不前,脑海中浮现出往日玉米地、小麦田的画面。在我身旁的那块小土地,外婆曾经在这里种了很多绿豆。我还记得儿时我顶着烈日从这里走过,看着大拇指般大小的蚱蜢从我身前飞过。
再往前,我看到几处被火焚烧过的野草。一路彳亍而行,我的心似乎也被雾霭所笼罩了。每走一步,我都在回想着过往。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自己在这里做过哪些事情?
快到外婆家时,我在外婆家的一块土地旁停了下来,我想起自己只有五六岁时从安徽回来时看到外婆的第一眼,当时外婆就在我身旁的这块田地里弯着腰割菜,外婆抬起头,看着我说:“二娃,过来。”我有些打生,默不作声。
离外婆家越近,路越难走,这里的杂草长得更加疯狂。远远望去,杂草一片,小路难以寻觅。这些杂草还是没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经过一番艰难的前进,我到了外婆家屋后的那片竹林。我还特意看了看那几棵柑子树,它们还在那里,一如既往。我甚至有些羡慕它,在被杂草包围的日子里依然能找到自己。如果换做是我,早已灰心丧气、一蹶不振了。
穿过竹林,地上堆满厚厚的竹叶。踩在竹叶上,有一种踩在地毯上的柔软感,脚下不时传来几声枯枝的断裂声。我一路小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此刻,我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我想大声喊出来:“外婆,我回来了。”可惜外公外婆已经搬走多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外婆家房子的侧面,醒目的红砖,这座房子据说是妈刚出生那年修建的。母亲去年五十岁了,由此可知,这座房子距今也有五十年的光景了。那时外公外婆靠着勤劳的双手,日子过得还不错,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家比我家优渥一些。外婆家的谷子、玉米、小麦、花生等粮食堆满一个个坛坛罐罐。外婆会泡菜,几个泡菜坛子常年没有空过。外婆也会种些蔬菜,养些鸡鸭,当然也饲养猪。外公养了一头水牛,外公经常牵着牛出去给同乡人耕田,耕田所得的钱可以贴补家用,我和哥哥每到过年时所穿的新衣服就是用这钱买的。
走到外婆家屋前的坝子里,杂草在这里也是一样的疯狂,它们成群结队地侵占着这里。坝子中央长着一棵树,它像一个忠实的护卫一样守卫着这里。我站在坝子边沿,看着此情此景,着实让我心里难受。
外婆家的门窗紧闭,风雨在红漆木门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刻痕。我又往坝子外看去,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那三棵樱桃树也倒下了,就连我亲手种植的青葡萄和紫葡萄也倒下了。葡萄藤错乱的躺在表叔公的后阳沟里,它们看上去像一条条在陆地上垂死挣扎的鱼。对此,我无能为力。在这里,我也仅仅只是个记忆的拾荒者。
外婆家旁边是老表叔公和老表叔婆的房屋,由于是泥墙和年久失修,终于还是坍塌了。去年听外婆说,老表叔公和老表叔婆都先后相继而去了。记得以前我还在龙市镇念高中时,老表叔公和老表叔婆经常会到外婆家里来看云南山歌。在这个山坡上,那时就只有外公外婆、老表叔公老表叔婆和我五人,我则是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剩下的房子的主人则是举家搬走了,或者都出外打工去了。
看着眼前破败、荒凉的景象,我在很多年前没有料想到,也从来没有想过老人们都驾鹤西去后这里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设想,对于我这样念旧的人来说,记忆都应该有所归属,而不是迷失在漫山遍野的杂草中。
我时常告诉自己,只要回老家,我都会来到外婆家这里坐上一会儿。我在这里留下的记忆一如眼前的杂草般茂盛。每当我心里感到空虚孤独时,我的思绪总会顺着千万条路回到这里。外婆家给了我太多的美好回忆,它承载了我内心最柔软处的那一部分。
也许时隔多年后,即便我有了孩子,我也会带他一起来参观外婆家。在别人眼里,这里不过是处荒废了的居所,可是在我眼里,它是无可替代的名胜古迹。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牵动着我的记忆。
此刻,我百感交集。在无形中,我似乎也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我僵立地站在原地,周遭湿漉漉一片,远处的公鸡打鸣声阵阵传来。突然,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惧感,我才发现这里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我已经不能再往前了,这是我此行的终点。我咬了咬嘴唇,闭上眼,再一次感受了外婆家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野草的味道,像一杯岁月为我所酿的苦酒。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仿佛听见了外婆的声音:“二娃,二娃,吃饭了。”
后记:我坐在路上一处荒草上写完了此篇文字,此时天色渐暗,舞色愈发朦胧。我抖了抖身上的杂草,决定起身回家。
二零一九年一月二十七日于内江,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