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底,可能奖金并没能拿到多少,但我们都会经历一个场面:
年会上,老板在宣扬公司文化,畅谈一年里所获所得,表扬年度优秀员工,底下新员工听得一阵阵潮热。
优秀员工上台,还没开口已流下纵横老泪。
接下来句式会是“很荣幸…真开心…特别希望…”,然后哽咽。
仿佛,汹涌的泪水,才能让他体会到作为“人类成员”的参与感。
每到此时,我总是,试图多喝两瓶,年会上的廉价红酒。
廉价是廉价,也可以一醉方休。
其实,类似的场景,生活里实在是太多了。
母亲节,表妹在朋友圈祝“妈妈节日快乐”,表弟回了一句“你妈不在朋友圈”,有点刻薄,但有道理。
父亲节,大家在朋友圈祝爸爸福如东海,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家居然是有爸爸的。
感恩节,朋友圈又充斥着“感恩父母”“感恩老公”“感恩”,究竟在感恩啥,能具体点吗?
米兰.昆德拉提过一个概念:“媚俗”,也许正确说法应该是“自媚”(自我献媚)。
他举例说,草坪上有一群孩子在大笑着奔跑,人们正常的反应要么是“多好啊”,要么是“多感动啊”。
非要说,后者比前者更“媚俗”,潜在意思是“瞧,我多善良,我良心未泯,我为苍天大地自然界所感动,我为生命的跳跃感动,我是个内心有温度的人”。
可以说,是患了一种叫“情感自我感动型”的人类病。(我胡诌的)
这样的场景,难道我不可以无动于衷吗?或者觉得吵闹,烦杂,厌恶吗?
米兰·昆德拉和我都认为是可以的。
可惜在现实中,人类对集体安全感的追寻(从众使人安全),会不由自主的表现感动、温馨,如果不能适时表达,就会被视为情感冷漠。长此以往,这种条件反射,主动会遮蔽源于“自我”的心理感受。
正如,人说“一日三省吾身”,一旦“省”成为日常任务,必定就会成为流于形式的仪式。
对于“反媚俗”,最经典的大概是加缪的《局外人》,至今再读仍觉得非常酷。
行文开篇是这样:“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主角的妈妈死了,他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只是公事公办也觉得很麻烦,葬礼结束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甚至在第二天,就去跟暧昧的女同事做爱。
这有什么问题吗?
米兰·昆德拉和我都认为没有。
其实,林语堂说中国人的“老滑”国民性,与“媚俗”这个概念有点相似。
人们不因真诚落泪,却为煽情痛哭,不称赞智慧,却觉得小聪明很值得欢呼。
为什么失恋了必须感觉痛苦和难以释怀?
为什么失去了亲人必须要哭?
为什么亲友家丑得要死的小孩,必须要说“好可爱”?
为什么毕业时非要抱头痛哭一场才算青春完整?
为什么年会上大家都觉得这一年与公司同甘共苦非常幸福?
为什么婚礼上,看到新人结合念出“相伴余生”的誓言会流下热泪?
为了证明自己是合群的,是属于文明的,是安全的,我正走在众人的行列中被接纳,生命在闪闪发亮,光明和出路就在前面。
这种“自我献媚”,表现的方式多是“廉价眼泪、轻而易举的感动、荒唐的仪式感”。
她们害怕“从杀人者的行列走出来”(卡夫卡),做孤立无援却能真实面对自我情感的那个。
米兰·昆德拉并不是反对情感的流露,更不是反对情感本身,而是反对情感的高度符号化,是为了迎合他人,而投入社会感伤的洪流之中。
这不是自由,是一种自我献媚,是一种审美欺骗。
所以我欣赏毛姆,扯开人生枷锁,给你们看人生真相,也给你们看血淋淋而真实的自己。
勇敢表达对于很多所谓“真诚表现”的怀疑,对人们轻而易举的”同情“”爱“和”感动“的厌恶,对一些不知所谓的”崇高“和”美德“觉得”令人作呕“。
虽然,这多少有点不自量力坏心眼的犬儒主义,但,我明白他的苦心。
如同人生座右铭是“dont try“的查尔斯·布考斯基,这位备受加缪推崇的作家,对自我真实情感的维护:
“决不
即使在更冷静的时刻
我也决不会
梦见自己
戴着贝雷帽
骑着自行车穿过那座城市
而
加缪
总是
令
我
厌烦。”
我相信,独立和自由,永远属于勇敢者,勇于面对真实的情感,拒绝“自我献媚”式的狂欢。
用毛姆的一句话来收尾:
“他在撒谎,却从不知道自己在撒谎,当别人点破他时,他却说谎言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