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啊风云变化,斗智斗勇,或因缘际会,沉浮不定。有诸葛的智慧便有司马这样的对手,有岳飞的忠胆便有秦桧这样的奸佞,有李斯这样的良相便有秦二世那样的混账,搞不清楚自己身边什么时候便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却能历史留名的、致自己于死地的对手出现,一掌拍的自己昏头转向,甚至黄土埋身。不要说自己当时天文地理皆知或边疆唯己不能守或君王唯己不能信,该败时照样丢盔弃甲甚至命丧当场,青史不留名。最大的敌人始终蛰伏在自己前进的路上,静候时机,一举拿下那个始终战战兢兢、勤奋异常的自己。做为一个凡人,也就是你打再大的喷嚏也不会惊醒别人的人,估计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再或者往小的说,比如说打喷嚏连声都不敢出的人,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你永远成不了的,也永远战胜不了的。比如像我,我就永远不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从上小学开始,我就是那个比较笨拙的存在。在学校里,领略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风采,耳听的是老师对“别人家的孩子”的表扬,看的是“别人家的孩子”的整齐全对的作业,我始终是缩在那个角落里,幻想着自己也有一天成为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熬到放假,搬回破凳子,扔下烂书包,准备甩起头好好逛几天,耳边就有“别人家的孩子”从放假开始每天都坐在院子里学习的教诲,我听的是大汗淋漓、羞愧难当,赶紧拿起那丢掉的课本,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心里始终想着:那树上的知了放在火里烤着该有多美味、那池塘里的蝌蚪养在罐头瓶里该多好玩、那地里的田鼠用水灌的时候,是要半桶呢?还是一桶?那晚上逮蝎子,我是该拿哪个瓶子去呢……,我就想不明白这样好玩的事情在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心中就这样没有吸引力?父母背起锄头忙自己的二亩三分地,哪有那样宽裕的时间陪着我,让我成为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眼瞄着父母出了门,拐了弯,我扔下那课本,拿起早就放门后的瓶子,跟着哥哥就出了门,呼朋唤友一大堆,就钻到村边那树林子里逮知了,早把要成为“别人家的孩子”想法抛到那浓密的绿哗哗的杨树林子里去了。
小学的时候从来没有成为那个“别人家的”,自然那学习成绩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对比对象。初中开学的时候,我爸拉着我,低头哈腰找到个老熟人,把我往学校一塞,给老师留下一句话“这能学哪算哪吧!”。我相信我亲爱的老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满怀的是对我无尽的爱。我的语文老师却对我抱着极大的期望,有意培养我成为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我也是卯足了劲,想给老师争把光。可是放假回了家,还是经不住美好事物的诱惑,放假的时候书包斜着放,开学了书包还是斜着放。估计家里对我这从来没有学霸潜质的孩子不抱什么希望,也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在放假的时候具体在干嘛。我初一赶上了学校的“大地震”,各科老师分派走,学校里乱成了一锅粥,我们扯着嗓子在教室里吼成一个集会,也不会有人过来干扰,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我好不容易进入到班里前五名,离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好像就一步之遥。就这一步却如沟壑天堑,我始终难以逾越。初二的时候,老爸是实在看不下我这样的没出息,决定另请高明,换地培养。我被送到了据说是特牛的离家较远的那个初中,然后我遇到了那个开启我数理化智商的数学老师,又把我往“别人家的孩子”高地推近了一步。
我的数学从小学开始就烂的一塌糊涂,那些数字在我的脑子里到处碰壁,最后都灰溜溜的战败而归,不过我实在坚信自己应该是一个数学江湖里的“武学奇才”,只是未遇到那个能点化我的奇师而已。这样的信念在“别人家的孩子”给我演示几道奥数题后,便分崩离析,彻底无影了,我也有了“阿弥陀佛”就此归隐的俗念。这个数学老师那天也许是一时糊涂,走了眼,也许那天老天不小心把窗留了个缝。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学,你有潜力。”这句话犹如一灯大师的“一阳指”,点通我的任督二脉,让我瞬间恢复已经准备圆寂的信念,重新燃起斗志,跟随我的这位奇师在奥数的疆场上拼杀,几经生死,终于让我在数学的江湖里摸清几大门派,各种功夫有所小成,自此开始我理科远胜文科的新局面,可是我还是离“别人家的孩子”有距离。初中三年的生活,我收了棱角,工于学习,期望有个好成绩,能考进当初用来评价一个学校教学成绩是否优秀的那个最高学府——稷山师范。我最终用尽全力,磕磕绊绊以一分险胜的成绩,考进了那所学校,终于做了一次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可进入这里我才发现我离“别人家的孩子”差的不是一个十万八千里,而是几十几百个。幸好我性忍,好静,也如乌龟般负重前进而不止。
进入单位工作后,家里人庆幸我终于能摆脱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光景,也成了那一个“坐在凉房下面挣工资”的公家人。我内心则是风高浪急、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雄心壮志,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提枪上马,征战各个沙场,我是低头耕耘带着一群孩子在教室里打天下,年轻的心是那样得不甘于寂寞,却难挡现实的冲击。老爸也想着自己闺女以后能越走越好,决定送我去自认为很好的学校——运城学院,继续深造,已圆我期待已久的大学梦。到现在为止我都非常感谢家里当时做的这个决定,能让我在这里结识了李清照、晏殊、纳兰性德、周邦彦、柳永……,当然最感谢的就是那个逼着我们背诵那几本厚厚的古诗词课本的老师,为了应付这个极为苛刻的老师的检查,我是白天醉学花荫下,夜晚梦呓古诗词。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当时的那般苦记,我如今怎么能有机会去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一决高下,估计早就臣服于俗世的柴米油盐,浑身酱油味了。两年过后,我还是回到那个我最初所呆的地方,继续开始我的事业征程。
结婚后,我的身份多了几重。为了成为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我使出了毕生绝学,左手尿布,右手粉笔,脚下是“凌波微步”,丝毫不敢耽误,还要凑空做个拥军的好家属。日子开始数着过,只嫌一天二十四小时太短,恨不得一分掰开两分过。前一秒还在奶瓶尿布里找娃,后一秒学习委员就站在旁边大喊“报告!老师上课!”,带着一身娃蹭的都是鼻涕眼泪的衣服站在讲台上专心灌饱下面的一众学生,下课接着奔赴下一个战场,哪还有功夫想着累,也就没有功夫再听或再想自己是否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自己最初的宏伟理想也在孩子的哭声中消磨成了最简单的求生存,事业心也随着家庭的建立,叛变成了家是一切的想法。曾信誓旦旦地对着结婚证说:“如果两个人要牺牲一个人的事业,我情愿是我。如果要有期限,我情愿这一辈子都护你”,大有至尊宝面对紧箍咒说出那句传承至今的爱情名言时的决绝深情,这样的誓词把深夜孤寂的自己感动的是稀里哗啦。之后自己离那个既会上得厅堂又能下的厨房,既能貌美如花又能赚钱看娃的“别人家的孩子”,是越来越远,只剩看娃,前面的几项全被我揉起来喂了生活这条狗,可也没有把它喂肥。
到目前为止要算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离“别人家的孩子”最远的日子就是生病那几年了。我失去了做为正常人的能力,同样也失去了去向“别人家的孩子”进取的希望,我拉着生活的后腿,扯着不甘的嗓音,嚎得鼻涕眼泪齐流,也难挡自己成为垫底的局面。我在黑暗里,看到的是无尽的沮丧和死神对我频频的招手,我会想那首歌——如果我死了,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是用钝刀慢慢割开我的喉管,内心在煎熬里开花竟然还结了果。在我感觉生无可望的时候,那个生我养我的人把我送上了手术台,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巨大的疼痛中我咬紧牙关,只为能够健康活下去,把这狗日的生活继续,当时根本不再想“别人家的孩子”此时会有怎么样悠哉的日子可打发。我终究成不了,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努力不够。
养身修性几年后,我重出江湖,遁入社会,同龄的或已小有成就或有小头衔,我还是光溜溜一条,顶着最初的身份在讲台上重新开始,此时“别人家的孩子”早已是站在我的头顶,拈花一笑,仿佛有了佛的智慧,早已洞悉行业机密或者生活真相。我此时还站在尘埃里,满身俗味,只有满肚子对生活的思考。以前不经意间对书的热爱,不知什么时候流淌成笔下的河,把我心中的爱恨情仇、悲欢喜乐,一一而述。我方才明白所有的经历已经幻化成一把剑,一把我跳进社会熔炉里用血为引以肉为钢铸成的一把宝剑,自此我有机会一支粉笔书家国,一把宝剑闯天下,为我开启另一扇窗,让我看见另一座山的奇峰峻石。
深夜,我也常思己过,常感世事。一身扎在这个纷繁的社会,无有停歇,常以他人鞭策自己,常叹不如人,念及此处也不免长吁短叹,再努力还是成不了“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犹如那一座又一座的高峰,攀上一座,还有一座。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时是头?如若没有了这“别人家的孩子”,那只此观天,不就如井娃了。我还是期望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继续如影随形,与我为敌。至少每日能让我惴惴不安想自己是否学习,让自己能每日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