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就是每年暑假的时候,爷爷带着我和弟弟去二姑娘(作者的老家话,即二姑)家了,这是我们兄弟俩最为期待的、也是唯一的度假项目了。二姑娘她嫁去了二十里外的隔壁乡,我们爷孙三人,如同西行的唐僧师徒,惊险刺激地穿梭于皖南丘陵的山水之间。一路上,走田野,穿山谷,过小桥,趟小溪,翻过一个个小山坡,路过一片片小村庄。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音,不出方圆五里的范围,关于茄子的说法就有三种。让懵懂的我们领会到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贫苦的前半辈子
爷爷有五个孩子,他们是大姑娘,大伯,父亲,二姑娘,小姑娘。奶奶在生小姑娘的时候难产死了,小姑娘只能寄养于村里的另外一户人家。爷爷和太爷爷两人领着四个小孩,最大的不过十来岁,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六七十年代一个月吃上一顿白米饭,都是奢侈的,常年都是就着咸菜,喝稀饭,吃山芋。有些年头,得靠挖野菜,吃米糠度过那青黄不接的日子。后来搞家庭联产承包,分田单干,家里的粮食开始慢慢多了些。到八十年代,我小的时候,终于能顿顿吃上白米饭了。不过,也就是从那开始,因为稀的吃的太久,爷爷他再也不怎么喝粥了,哪怕是汤也很少喝了。
可能是生活上的清贫和肩上的重担,塑造了爷爷刚正、坚韧的性格。虽然说是他一位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但一辈子都不曾向谁弯过腰、低过头,直到老年背都挺得笔直。
爷爷小的时候在私塾读了很多年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后来搞集体公社的时候,他就在生产大队管粮食分配和进出帐。在那普遍挨饿的年代,这是可是一个好差事啊。总会有人家需要寅吃卯粮,周转腾挪一下的,那就得找他通融一下,可他只按规则办事,绝不徇私!哪怕是公社领导找到他,也是不行!有次谈到这个话题,母亲也说:“那时我还没嫁过来,你爷爷确实就是那样的,他自己家人找他都不行。”。
幸福的五口之家
从我记事起,虽说家里生活过得紧,有时甚至有些捉襟见肘,但一家人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很快乐。农忙的时候全家一起出动,插秧、拔草、摘茶叶,割稻、捉虫、捡棉花。农闲的时候父亲去不同的人家做木工活,打一些木质的生活用品,像八仙桌,凉床,橱柜之类的。母亲是村里的妇联主任,热情又好客,家里不时会有一些乡镇公务员来做客。爷爷嫌吵,大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家热闹。
爷爷话很少,基本没什么闲话,我好像从没见他和谁聊得特别欢,但也没见他和谁吵过架。
记得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某天下午的一次课间休息时,我和同桌的一位女同学不知为什么打了起来,那位女同学性格比较“强”,女孩发育早,个子比我大,我招架不了,面子上能难受,这时爷爷不知怎么地出现在窗外,把那跟老黄烟筒(五寸左右的带跟的小水竹,竹子根部用铜皮包了起来,铜皮上面留一个小眼,每次摁一小撮烟丝进去,一只手把吸的一头放在嘴里准备好,另一只手找一个火种,放在烟叶上,同时,嘴里猛的一啄,就腾云驾雾了),伸了进来,挺用力的敲了一下那位女同学的头,她马上就由老鹰变成了小鸡,全身趴着桌面上,一动不动了。我再抬头看看时,爷爷已经不声不响的走远了。
孤独的老年生活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家边上的人就开始慢慢地走出家门,去沿海城市打工去了。没过几年,父亲也追随他们出去了,母亲则留在家照顾我和弟弟。等我上大学,母亲也出去了。从那开始爷爷就一个人在家了。算起来独居了十三、四年。这十几年也是全家人最为困难的一段时间,父母亲、弟弟和我在上海为了融入陌生的城市,起早摸黑,自顾不暇。
老家的爷爷,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平淡且规律,只是就剩他一人独居了。他,一个人烧饭,一个人吃;一个人角落里坐一整天,四下里没有一丝的声音;一个人看电视,自言自语;一个人走五里路去村集交电视、电话费,再一个人走回来。
也许是吃透了苦,又孤独了一辈子,对于死,他显得非常乐观。有次我问他,怎么看待自己身后事,他用一句老家话回答我:“要死卵朝天,不死活万年!”,让我想到了陶渊明对于死的那种旷达之情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爷爷走得很突然,2015年正月初头的一天早上,我被父亲急促地叫醒,说爷爷已经。。。,他早上听到爷爷开门的声音,老家的厕所是一个单独的小屋子,估计他是去上厕所了,过了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回来的动静,他有些不放心,就起床去找找,发现爷爷已经倒在厕所冰冷的水泥地上了。
结语
爷爷,这几年,我和弟弟已经融入了新的环境,城市不再陌生,生活也稳定了下来。慢慢的,压抑多年的思乡之情、对您的愧疚之感开始慢慢抬头,不断啃噬着我们。
可是,时不我待。再次回家,走到门口,却看不到您匆匆出迎身影,也听不到您那熟悉的叫唤声 --- “Gang Ea Nei, Lei-Ga-la”(钢儿诶,回家啦)。
弟弟啊,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往家打一次电话,只是每次都没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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