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组办公室里,江枫在认真记着这一天的作业。
成为英语课代表已经有一个多学期,她对于这件麻烦工作的态度也逐渐好转,搬出了做事时她应有的那股认真劲。
而「站在江枫的右侧」这件事,绝对是我在课代表生涯中,足以载入史册的明智之举。
江枫额头的左侧,那鸢尾花头饰将左斜的刘海与左耳前的鬓发汇聚在一起,完美地起到了固定头发的作用。可是右侧的情形就不太一样了,稍微低下头记作业的她,右侧的秀发会微微垂下,形成一道浅浅的屏风,使面前她清秀的面容又多了一股缥缈虚幻的美感。
她似乎觉得那发丝影响到了自己,轻轻抬起右手,把垂帘般的头发向后轻拂,露出白皙的耳根、侧脸,然后是脖子——在那有些许遮挡视线的秀发搭在耳背上之后,乌黑的秀发与洁白的皮肤的美景便完美结合,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无意识间做出的动作,对我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假如我的眼睛具有照相功能,一定能借此拿下一个摄影大奖。作品的名字该叫什么好呢?我还没有想好。
不幸的是,江枫瞥见到了我的目光,我只好故作无事地把视线转走。
在转走视线之前,我看见她不悦地皱起眉头。
「赵老师,我感觉身边这家伙的视线很危险,请问我可以辞掉课代表了吗?」
不要辞职啊!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过只要她在这里,就算她不干活我也不觉得累。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很信任冯易的。在你有足够的关于性骚扰的证据之前,你们两个我都不会放走。」
菊姐正在为我辩护,太感动了。但是为什么一口咬定会是关于性骚扰?我可以保证,虽然并没有和异性交往的经验,但也不会蠢到以性骚扰开局,导致在一段男女关系开始之前便已经终结。
「江枫可以先回去了。至于作业本,这里还有几本没有批完,冯易待在这等我几分钟吧。」
江枫收起记作业的纸条,灵巧地一转身,走向办公室的门口。修长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当我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她轻盈的步伐上时,我的脖子被菊姐一把搂住。此时,我们几乎脸贴着脸。
利落的及肩卷发、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自信语调、还有举止间散发出的成熟气质,再由一副凸显知性美的黑色方框眼镜把这些特质集合起来。菊姐完完全全就是精力旺盛、说一不二的职场女强人形象。
我完全无法想象,她和那个实验室中整日睡不醒的学者女孩,正处于同一个年龄段。
而且这么近一看,菊姐有着完全不输模特的面孔与身材。好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班里有这么多男生喜欢英语课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班的英语成绩均分一直位列级部之首。
「这周日可就是江枫的生日了。」
被一堆高耸的教科书掩护着,菊姐悄悄地对我说。
「后天!?」
「我看你完全不像有什么想法的样子,要懂得把握机会啊。不过也怪不得你,那家伙一直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的生日。」
「不能随意问女性的年龄。」,母亲曾经这样教导我,而我则是在之前十几年的生涯中干的更绝,干脆连女生的生日都没问出口过。
很简单,无论性别,在知道了并不熟悉的人的生日之后,就意味着你似乎理所应当地在这天为他做些什么,诸如送礼物,开party这样无聊的事。假若自己一直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日,也就少了这份不必要的义务与麻烦。
如果偶然地、不小心地、或是被迫地知道自己错过了某人的生日,我也只会象征性地和对方说一句「下次叫着我一起」。当然,来年通常也不会收到任何邀请就对了。
顺便一提,我的生日从来没有给别人带来过麻烦,因为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的生日,我因此可很是骄傲。
不过原来她比我还大两个多月啊,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保密的?虽然我并不想把她平常展现出的冷静归功于年纪稍大这上面。
「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赵老师?另外,我的脖子有点酸……」
今天泽少有事要忙,所以无法与我一起外出觅食。于是我决定去安泰银座搜刮一点速食食品。那里的三明治既量大又划算,轻而易举地获取了我的芳心。
「小伙子,能来帮我一个忙吗?」
距离那次社会实践活动已经过去了数个月,然而安泰银座的店长大妈一直都认得我,来这里买东西也有肉眼可见的优惠。面对她的请求,我往往不会拒绝。
「不好意思,要请你帮我看一会店了。」
店长的孩子有在上补习班,放学时间马上也要到了。好在课间还长着呢,在这里待一会完全没什么问题。
「别客气,您放心吧。」
看店时,我注意到了门口的广告。
烟花大会?那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我一边想着这事,一边看着面前冒着浓郁香味的关东煮。假如不是肚子已经被三明治填满,我很有可能会因为忍不住而直接挑起几串。当然,我会付钱的。
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走到了我的面前,极其熟练地挑选出了几种关东煮,仿佛早就记住了每种串的位置。
「扫码。」
「谢谢惠顾 ……是社长?」
「嗯?」
他楞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
「你是?」
也许我摘下帽子后他能认出来?
「你是那个冯……冯什么同学来着。」
虽然认出来了,但是很遗憾,他没能记住我的名字。这可都怪江枫那样介绍我。
「我叫冯易,社长,很抱歉上次没来得及好好介绍。」
「啊啊,没关系。话说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是在这里打工吗?」
「说来话长了……你就当做是兼职工作吧。」
在安泰组旗下的小超市工作,到底该算什么呢。我也解释不清楚。
「哦哦,这样啊。今天就不耽误你工作了,如果以后有空的话多来活动室逛逛吧,你会很惊讶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的。」
「好的,社长。」
在我还小的时候,巴特西公园的「烟火大会」还是每年举办一次。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莫过于成双成对的情侣,手拉着手在一起看着站放在天边的花火。稍有情调点的情侣,还会在那天定下「明年再一起来看」的约定。
很不巧,后来为了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烟花大会改为了三年一次,而这个周日恰恰是迎来距上次烟火大会阔别三年的那一天。我不知道那些曾经定下约定的人,能否再像三年前一样,笑着和对方见面,然后牵起彼此的手,一同仰望着烟花。
如果真有三年后还能够实现约定的人,我能确定,即使天空中绽放的烟火再为绚烂,也远不如地上能够实现约定,紧紧牵着手的两人耀眼。不禁让人感叹,岁月长达三年的雕刻,究竟可以改变多少,又是哪些坚固的事物能够不为所动。
不管怎么说,周期变为三年之后,烟花大会更显得难得可贵,不如约着江枫去看一次吧。
安泰大楼第十层,走出电梯后再直直地走到尽头,便是江枫的房间。这一层一直以来给我的印象,都是安泰组身穿黑衣的安保人员在有秩序的巡逻着。好在他们不打算把我当成危险人物,看见我时甚至还会点头打招呼。另外,果然男性带上墨镜就会变得酷霸天啊,哪天我也整一个吧。
直到走入江枫的房间,我才能从那高压的气氛中摆脱。
走进女生的房间不应该会更紧张才对吗?一开始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推开那个房间的门,进入视线的场景和「闺房」这种词丝毫不挂钩,只是宽阔的Living Room而已,和家庭中的客厅比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一定是坐落在客厅角落里的漆黑钢琴。如同舞台一般,钢琴附近的地面要高个数十公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应当恰好能看见江枫弹琴的身姿。只可惜,我至今也没见过她弹琴。深夜里,有时可以听见楼下的方向传来悠扬的琴声,但我并不确定那是来自第十层,还是来自楼下某个酒吧中的钢琴师。
难道那个钢琴只是摆设?我确实听说弹琴可以陶冶情操,但是对于仅仅是在屋里放一个钢琴能否陶冶情操这件事却不是很确定。
这样想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除了安保人员,我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应该说,那个身影从未出现在这里,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带有白色花边的女仆裙一摇一摆,手中的扫帚也有节奏的扫动着。我认为扫帚和魔法使之类的职业比较搭配,而女仆更应该适合锋利的飞刀才对。同时解锁女仆装和飞刀的话能不能觉醒一些新的技能?就像时间停止那样。
不过崔绒也确实是个刀具的使用者。嗯,那就没问题了,违和感消除。
「哟。」
「咿呀!」
崔绒吓了一跳,把扫帚举起,像拿着剑一样和我对峙着。
「什么嘛,是冯易啊。」
她松了口气,继续着之前扫地的动作
「我是不是该夸你扫地太认真了……是说,为什么你会在这一层?」
诸如「这一层」、「那一层」的形容,让我想起某些爬塔类的RPG游戏。没办法,安泰大楼就是这样的高耸,没准真能被拿来当做RPG游戏的素材。
「如你所见,是见习中的女仆哦,被赵老师要求负责这一层的打扫工作。」
她得意地盘起手回答。看起来她还挺中意女仆的工作?我还以为她只需要扮可爱就够了。
「菊姐她还真把你收编了啊……」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的。每天晚上只需要花几十分钟,也完全不耽误学业。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的薪水……嗯……」
她掰起手指头算着。
「能拿到的报酬,大概相当于之前一个月杀两个人呢。」
「哦,哦。话说,你知道这里面住着谁吗?」
这个计算比较的方式有点特殊,我装作没有听见她上一句话,问道。
「不知道。每次下来工作的时候,已经有人回到这个房间里了。嗯……是图铃吗?」
「是当时拿枪对着你的人。」
随着第三个声音的出现,门被缓缓的拉开。江枫穿着黑色的T恤与牛仔短裤,稍微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我们。我还以为她会穿着可爱的睡衣出来呢,这家伙要不要什么时候都这么酷。
「只是听见门外有些嘈杂。你们聚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江枫同…大小姐!晚上好!」
说着,崔绒低下头,轻轻提起两侧的裙子,行了个不是很标准的女仆礼。她原来真的是把自己当做女仆,而不是一时兴起的角色扮演。
「嘛…还是叫我江枫就行了。比起这个,那边那位,你是有什么事才来的吧?」
「那边那位」,突出自己轻蔑的态度时还能做到简洁明了,堪称绝世之言。我很推崇这一类方位指示词,只要被指代的对象稍有自觉,便不会出现「咦,你是在叫我吗?」这种疑问。
可是按上面的理论,怎么看都是直呼我只有两个字的名字更好。或许是我的名字太了不起,她都不敢直接称呼。
「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这周末要不要…」
意识到了两件事,我没再说下去。
第一件事,我总是这样以征求意见的形式去询问她。作为一个男子汉,未免显得自己过于没有主见。我应当做出的,是堂堂正正的邀请,绝不应该以问句结尾。
「介意我进去说吗?」
江枫听到我的回答,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我,耸肩叹一口气,维持着开门状态的她侧了一个身位,示意让我进去。
「啊,那个……」
崔绒带着有些复杂的表情,发出了声音。随即,她也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
「不,没事。」
「辛苦了,我很满意你最近的工作。今后也麻烦了。」
江枫笑道,然后慢慢关上了门。
如我所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顾及到的原因,或者说是另一个需要被顾及到,可能会受伤的人。
我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那个问题。人总是会受伤,只是受伤的程度不一罢了。
「嗯?这是…」
走进客厅,首先进入视线的,是散落在桌上的白纸,还有压在上面的灰色耳机。
「相当舒适2」,一款由玻色子公司出产的高档降噪耳机,最大化解放音质的同时,甚至能够完美的兼容各种游戏中的立体音。如果这是在玻色子专卖店里的话,我已经会毫不犹豫地戴上它,开始我一下午的音乐之旅,直到被店员指手画脚,或者有人要买下的时候,我才会依依不舍地把它摘下。可惜它的价格不菲,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我在第二天换一身打扮之后可以继续来戴着它听歌。
凑近一点看,那张纸上记满了各种各样的音符,穿插在五条线组成的格子之间。
「五线谱?」
「听歌的时候随便翻了下谱子,打发时间用的。」
纸上的音符和她写下的字一样,让人赏心悦目。不过比起汉字来,音符显得更为生动,如同已经跃动在了这纸张之上。我突然很想看她弹琴的样子。
「于是,你想要说什么?把你放进我的房间,让我觉得有点危险。」
「请务必让我听你弹奏一曲。」
「哈?就为了这个?」
「并不是。 不过照目前来说,冯易认为这件事的优先级是最高的。」
听见我模仿图铃的口气,她露出不知是无奈还是愣然的表情。
「……听完就赶紧回去啦。」
她拿起我面前的谱子,一边不情愿地说着,一边走向角落里那个寂静的舞台。
「先说好,我可是很久都没有认真弹了,会弹成什么样我可说不准。」
「嗯,没关系的,随便弹弹也可以,我很期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随便弹弹…」
江枫小声低喃着,未等我听清,后面的几个字便沉没在了平缓而舒心的前奏中。
她有节奏地轻点着琴键,钢琴就如同与她搭档多年的老友,将她每一次温柔的触摸都化为了悠扬的琴声。在这乐曲之初,音符并没有高速地倾泻而出,而是错落有致地分散在了节拍之间,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主旋律与副旋律仿佛两道屏障,将我包围在这琴声之中。
江枫抬起头瞥了我一眼,露出相当游刃有余的神色。
下一秒的她闭上了双眼,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双手之上,认真聆听着手指间流淌出的琴声。
平缓的节奏突然迎来了终点。就像是烟花在空中突然炸开,本是安详的音符们在一瞬间,跃向了更高的一个八度,在她的手下舞动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开始灵活地跳动在黑与白之中,只是那黑键比起她流水般的黑发,还是要逊色几分。随着那明亮而又细腻的音色不停地敲打在我的心灵之上,绚丽的花火仿佛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最后一朵响亮的烟花在琴键上绽放开。琴声接近尾声,归落土地,高昂的旋律回到了最初的柔和。还没能从那婉转的琴声中逃出,一切就这样悄悄地落下序幕。
她轻抚额头,拭去了几滴汗珠。意识到结束的我,激动地鼓起了掌。
「好听,太好听了!」
「哼,谢谢。呼……好久没有这么尽兴了。」
江枫笨拙地表达平时说不出口的感谢,难为情地脸红。
「总之,这样就行了吧?赶快回你的房间去。」
「不,还没有。」
回想着刚刚由江枫带给自己的,那绽放在心中的烟花,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江枫,这个周日,请和我一起去看烟花!」
没错,不是疑问,也不是征求意见。我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邀请。说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也不为过。
「哎?你突然这么说,会让我很为难的……」
江枫涨红脸颊。同时,我还看见了她扭扭捏捏的模样。
「拜托了!这是三年一次的机会,我非常希望江枫能和我一起去。」
「嘛…好吧。只不过那天白天我可能有事哦?要在社展上帮忙照顾一下社团的摊子。」
她略微有些难为情地把脸埋入写满音符的纸上,藏起表情后看向我。
说实话,我完全不懂她害羞的标准在哪里。被这么直接的邀请,该害羞的人应该是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