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鸭子懂人言,又会说话,它会做什么

我是一只懂人言的鸭子,懂得多了,想得也就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我一直在思考我要到哪里去。

那天,我听到小主人姐弟两个在读课文:《丑小鸭》。我心中一惊,难道我便是那只丑小鸭,要不我怎么会这般遗世独立,这般卓而不群?

我仔细地观察自己,一身白羽是我最大的特点,整个村子的鸭子里,只有我自己是白色的羽毛。

起初我以为,我只是这个七八户人家小村里的鸭子魁首,后来我试图走远一点,远眺其他村子的鸭子,我才发现,我是独一无二的。

别的村子里的鸭子,也没有纯白色的。那些鸭子不是黑色,土黄色,就是杂色:黑灰麻黄等等,难看得不行,他们怎能与我媲美?

但是丑小鸭小时候又大又丑,还很呆笨,长大后,脖颈修长,羽毛洁白。

而我呢,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长大了,但是我现在很漂亮。羽毛纯白,梳理地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脚蹼鲜亮,没有一点尘土,我坚挺着脖子,傲视那些平凡的鸭子。

我跑得很快,每天早上,小主人一打开鸭圈的门,我第一个飞跑出来,直奔路边的草丛。我要在那些脏兮兮的鸭子到边之前,找到最干净最甜美的水塘,用最快的速度觅食和清洗。

可是,人都有跟风的习惯,鸭子也不例外。那些蠢货不会自己找水塘,总是跟在我屁股后边,在我还不能尽情享受干净塘水的时候,就纷纷跳了进来。

他们无所顾忌地划水,拨动塘底的污泥,用力翻动塘草,捕食虫子和水螺。本来平和干净的水塘,顷刻间便喧闹声四起,水也变成了脏浊的泥汤汤。

我无奈,只好在污水波及到我之前,快速起身,不过再试图寻找干净的水塘已是痴心妄想。

我只好小心翼翼穿过草丛,努力不使脚蹼和羽毛弄脏半点,回到岸边,寻一个温凉的所在,度过这崭新的一天。

我明白自己的好,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我终归发现,我不是丑小鸭,不是白天鹅,我就是我,是一只懂人言,会鸭语的鸭子。

我虽然不是白天鹅,但我也不是普通的鸭子,毕竟我懂人言,会鸭语。

弄清我不是白天鹅的事实之后,我也的确消极失落了两天,这也是鸭之常情,毕竟我是那么漂亮,那么骄傲,那么的与众不同。

我依然每天第一个冲出鸭圈,去寻找最干净的水塘,然后又在群鸭的喧嚣声中,悠然地回到岸边。

蹲在柚子树下,观察这世界,看看远处的青山和稻田,看看其他的鸭子在泥塘里玩闹,看看公鸡和母鸡们在草丛里啄食。

抬头盯着树上的柚子,看看它们会不会掉下一个来,我是否也能尝尝柚子的滋味。毕竟我每天在柚子的清香里昏昏欲睡。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听人们说话,那是别的鸭子根本不懂的世界,而我却能窥探一二。我听了人们的聊天后,有时会跟其他鸭子透露一些,虽然大部分鸭子都不信,但我还是时不时神秘兮兮地跟它们讲上几句,毕竟这是我骄傲的资本。

有一次,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骑摩托车从隔壁村过来,主人热情接待他们进屋喝茶聊天。

我听到了他们的来意,正好大嘴巴麻黄鸭在身边,我就跟它讲:”花尾巴鸡要倒霉了。“

麻黄鸭最是好信儿,立马追问我怎么知道。我神秘兮兮地跟它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懂人类的语言吗?”

麻黄鸭一副谁信你谁傻的表情,我不理它,只是冷冷说道:“不信等着瞧!那客人要两只鸡回家过节,其中必有花尾巴鸡。”

其实我只说了一半,那客人还说要一只鸭!说完,我就找了一个草窝窝钻了进去,我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同时又仔细听着外边的声音。

外边鸡飞狗跳鸭叫的喧闹了一阵之后,响起摩托车远去的声音,我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

但我并没有出去,而是安然地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才钻出草窝窝,慢慢地晃进了鸭群里。

我的出现,无异于热油锅里溅进了一滴水,鸭群顿时喧闹起来。麻黄鸭早把我说的话宣扬了出去,花尾巴鸡的确被抓了,另一只是小麻鸡,同时倒霉的还有大黑鸭。

大黑鸭经常仗着个头大欺负其他鸭子,鸭子们敢怒不敢言,毕竟没有一只鸭子敢单挑大黑鸭。

可现在鸭子们亲眼见到,平时嚣张跋扈、仗势欺鸭的大黑鸭,在主人眼里不过一张纸,还不是最贵的红色,这给它们带来的恐慌难以言表。

鸭子们慌乱慢慢平复之后,想到以后,便都来同我套近乎,希望我能照看一二。

自那之后,我就是一只有威望的既懂人言、又会鸭语的鸭子了。

鸭子们知道了我的本事,对我有所求之后,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早上我不用再那么用力奔跑。

但我还是保持第一个出去,这样才能占据最干净的水塘,之后我就可以慢慢梳洗觅食。

直到我洗净吃好,悠然离去,群鸭才可以进入我待过的水塘。

那片水草丰美的地块本就不大,如果经常下雨或者长时间不下雨,水塘都不会太干净。我一直为此发愁,什么时候才能在清水里畅游?

我从人们的谈话中知道,村子的西边,大约二里地就是东陂河,河水虽未清澈见底,却也比这水塘强万倍。

再远方,翻过几座山,那里有一个小龙水库,说是绿水盈盈,碧波万顷,鱼龙相戏,妙趣横生。

我暗暗把小龙水库当成终极梦想,不可望,不可及。东陂河便成了我的小目标,可望,可及。

我曾试图穿过稻田间的小路,走到东陂河去。

那天下午很热,鸭子们躲在塘草底下,窝着脖子,将头埋在臂膀里睡觉。狗子躲在棚子里,吐着舌头乘凉。

我抬头看主人房间的空调外机,它在嗡嗡的响着,主人一家在凉凉的空调房里,应该都睡着了。

真是天赐良机,我自柚子树下出发,尽量轻地向前迈步。

柚子树到田间小路大约八十米,我顶着大太阳,摇摇晃晃、又小心翼翼地走着。拐弯,踏上小路,有了稻子的遮挡,我就可以大步流风,直奔河中。

可是,万事最怕可是。可是功败垂成,麻黄鸭不仅嘴巴大,嗓子高,还事儿多。

不知麻黄鸭是无意的,还是在监视我,我刚转弯,它就叫了一嗓子,随即鸭子们都醒了,嘎嘎声四起,狗子也汪汪叫了起来。

我无奈,只好放弃。为了尊严,我不想狗子押我回去,我自己调回头,迎着鸭子们疑惑的目光,再回到柚子树下。

事后麻黄鸭一再跟我道歉,我却不想理它。作为一只懂人言的鸭子,我是有脾气的。

我想学人说话的念头,是从见识到一只小母鸡的遭遇开始的。

我企图从田间小路去东陂河的行为被发现后,我并没有放弃,可是我发现这不是一个小目标,也许将是一个大鸿沟。

我生活的这个地方会发洪水,大雨倾盆,河水猛涨的时候,田间小路会被淹沒,大路往西,一片汪洋。

我曾尝试从这片汪洋游过去。我下水的时候,大雨骤停,小雨淅沥,四周无人也无动物。

我飞快地划水,不顾泥汤似的水拍打我的身体,不顾各种各样的垃圾在身边漂浮,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隔壁的大爷,早早出来网鱼,他发现了汪洋中的我。

又失败了,不过没关系,成功之前的失败都是胜利的基石。

我恢复了以往的日子,吃饱喝足,蹲在柚子树下,看天看地看鸭子看鸡看狗,听着人类的语言,思索去东陂河的方法。

这天下午,在柚子树下蹲的时间有点长了,我便站起身,来回踱步。

鸭子们已经转移战场,它们下午喜欢在下水沟里折腾,这种活动我从不参加。

狗子在墙角啃着不知从哪里叼来的骨头,鸡群则是开始了互相追逐的游戏。

小母鸡肥肥胖胖的,能吃也能干,每天一个蛋,深得女主人喜欢。因此它总是有些洋洋自得,玩起来总是连飞带跳的。

那辆汽车飞驰而来的时候,小母鸡正好跳到了大路上。那车并未减速,这是人迹稀少的农村路上的常态。惨剧瞬间发生,小母鸡的腿被汽车一碾而过。

后来小母鸡瘸了,抢不上食,没几天就瘦了一圈,当然蛋也不下了。我以为它就这样了,谁知第二天就看到女主人亲手处理了小母鸡。

“本来挺好的小母鸡,一天一个蛋。谁知道竟然被车撞了,蛋不下了,还瘦了许多。趁着还有点肉,赶紧的杀了吃了得了。”女主人一边收拾,一边跟邻居少妇说着话。

我这才明白,鸡在主人眼里只有三种用途:下蛋,吃肉和卖钱。如果不下蛋,也卖不上价钱,即使以前再喜欢你,现在也只会是餐桌上的一盘菜。

鸭子也不外如此,更何况鸭子还没有鸡贵。鸭子一只七十,鸡一只要两百呢。

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小母鸡虽然胖,但它的灵活度是毋庸置疑的,它尚且躲不开汽车。更遑论摇晃着笨重身体的我呢?

我绞尽脑汁思索自救的方法,三种用途都不是长久之计,我若是对主人还有其他用处,且只有我能做到,主人总会手下留情吧。

思来想去,懂人类的语言,这是我唯一的优势,我可以作一只善解人意的鸭子。

为了放大我的优势,我决定学说话,人们不是都喜欢逗八哥说话吗,会说话的鸭子,人们肯定也非常喜欢!

自那之后,我的人生有两个目标:去东陂河与学说话。

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同时达到了这两个目标,只是结果并不美好。

确定自己要学说话之后,我更加注意人类的话语,以便找到最有用的学习,尤其是主人喜欢的,抓住要点,一招制胜。

男主人爱看新闻,女主人喜欢家长里短的伦理剧,这些都不好学。

我把目光投向了小主人,十三岁的姐姐喜欢一个小鲜肉,经常哼他的歌,根本听不清歌词。五岁的弟弟没有固定喜欢东西,也没办法学习。

不过姐姐跟弟弟一起时,会唱一些儿歌,或者最简单的诗词,这些简单又朗朗上口,这就是我的最佳选择。

早上起来,姐姐带着弟弟赶鸭子,就会唱:我们村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早上起来,我把它们赶到塘里去……这儿歌很应景!

背着书包去上学,姐姐又带着弟弟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有一次,姐姐带着弟弟在稻田边,教弟弟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想这个姐姐以后肯定能作一个好老师,很会应时应景的教学。最终我选择了弟弟,弟弟年纪小,说话少,有时只是几个字的往外跳。

我跟在弟弟身后,像一个小跟班一样,他说一句话,我就叫一声,表示支持和敬仰。姐姐忙的时候,我就跟弟弟玩,互相追逐游戏。虽然有时会被弟弟没轻没重地抓掉羽毛,或者推倒在地,大伤没有,小伤不断。

但是弟弟的确越来越喜欢我,经常会主动来找我玩。如此一来,我学习的机会就越来越多。

起先,弟弟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我都尽量去学,但是我发现,每次自己用尽力气发出的声音都是嘎。见一个学一个,后边的没学会,前边的早已忘地干干净净。

这样是万万不行的,还是先卯上全身力气学习一个字吧。挑来选去,我决定先学“河”,毕竟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起初的时候,无论怎样努力,心里模仿人的声音口型,可一旦发出声来还是嘎。既然都是“嘎”,我就毫无顾忌地大声练习,其他鸭听到的“嘎”,我心中却是最纯正的“河”。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叫得主人们都有些生气了,其他的鸭也纷纷抗议,我终于觉得我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嘎”,而是有了“呵”的音。

那一刻,我欣喜无比,我再试了一次,真真确确,棒!后来,我就不再高声练习,而是低声反复。

我越来越骄傲,昂头挺胸,得意洋洋,我必将是一只懂人言,会鸭语,有威望,还会说人言地独一无二的鸭子。

我站在大路上,远眺东陂河,河水缓缓流淌,潾潾波光映到我的眼里,有水意盈满眼眶,那是我日思夜想、无比期望的地方。我放开嗓门,大声叫道:“河!”

是的,我学会了河的发音,我抓紧时间学习其他。万事开头难,后边也就水到渠成了。我跟在弟弟身后,他说一句话,我就重复最后一个字。弟弟因为有我这样的跟班很骄傲,我为有弟弟这样的朋友而自豪。

只是意得志满的我,没有想到灾难会到来的那样快,快到令我意料不及。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四五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随家人到村子里做客。

弟弟平时并没有什么玩伴,听闻有小哥哥来村里,立即高兴地带着我一起过去玩。我当然要听小主人的话,他可是我日后最大的靠山。

依旧和往常一样,弟弟说一句,我重复最后一个字。柚子树下,弟弟得意洋洋的背诗唱歌,我高声重复,我们配合的天衣无缝。

那些小男孩看西洋景一样看着我们,眼睛闪闪发光,眼里是满满的羡慕。可是我们却没有发现,男孩子们眼中的羡慕渐渐变了样,变成了嫉妒,变成了恨人有,怨己无。

弟弟还太小,哪里懂这其中的区别。而我也因为太过得意,而忽略了这其中的差别。

男孩们团团围住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让我也跟着学。弟弟乐呵呵地看着我,我学一个,男孩们就齐齐叫声好。可我们却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小男孩眼神阴郁地看着这一切。

临近午饭时分,男孩子们的家长呼喊他们要开饭了。男孩子们依依不舍,总想再跟我玩一会儿。当时就有一个男孩提出要把我带到亲戚家里,让大人们也见识见识这只神奇的鸭子。

弟弟犹豫着不同意,男孩子又哀求。就在这时,那个眼神阴郁的小男孩,忽然喊道:“这根本不是神奇的鸭子,这是只妖怪。总跟它玩,它就会吃了你们!”

弟弟听到他这话,立即反驳:“才不是怪物,它是我的好伙伴,它不会吃我的。”

“就是妖怪,就是妖怪,你们谁以前见过会说话的鸭子?”阴郁男孩又喊道:“西游记里的妖怪才会说话!”这时其他的男孩子们也跟风喊了起来:妖怪,妖怪,妖怪!

我愣在当场,弟弟双眼蓄满了泪水,还在大声反驳,可是却无济于事。

“妖怪,吃俺老孙一棒!”那阴郁男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来了半块砖头,冲着我的脑袋狠狠砸了过来。

我头部遭受重击,当即瘫倒在地,弟弟冲过来抱住我,其他男孩子们愣在当地,阴郁男孩则是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救命!”我用尽力气,对弟弟说。弟弟却紧紧抱着我,没有别的反应。

“妖怪打死喽!妖怪打死喽!”男孩子们呼喊着一哄而散。

我看到自己的羽毛凌乱,脚蹼沾了不少土,弟弟好像抱不住我了,身体一劲儿下滑。我知道自己真完了,命是救不回来了。

最后,最后,我用尽力气对弟弟说了两个字:“河边。”我不知道弟弟听到没有,只是感觉身体被抱了起来,飘啊飘,飘啊飘。我能去东陂河了,真好,鸭子看不出表情,可我知道我笑了。

鸭子不知道

弟弟刚抱起鸭子,女主人就赶了过来,她拎着鸭子去找那些小混蛋的家长吵了一架。小混蛋说妖怪该死,女主人说小混蛋们该打。

最后家长们象征性地赔了两个钱,鸭子被男主人拎去河边,拔毛清洗,成了晚饭的一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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