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烟花

一场暗恋,一百年

第一次读《倚天屠龙记》还是在初中一年级,犹记得第一章叫做“思君天涯不可忘”,讲的是我们郭二姑娘出去寻她大哥哥神雕大侠杨过的消息的故事。

说起郭襄,我们大多都会感慨下小东邪这辈子实在是情路坎坷,一场暗恋,从十六岁的相遇,就注定了一生。

可我们大多都忽略了,若真说起一辈子的暗恋,还真有一个人郭襄敌不过,就单从时间这一点上她就输的彻底。

那人叫张君宝,就是太极宗师张三丰,后来成立了个武当派,活了一百多岁的高龄,他偷偷暗恋一个叫郭襄的姑娘,一场暗恋,一百年。

说来好笑,他们这一辈子统共就见过三面,一面认识,一面她赠他一对罗汉,再一面分别,却没想到就搭进去了一生。

头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神雕侠侣》,那年他十三,她十六。

她是跟着大哥哥去游览神女峰的小丫头,他是跟着师父追盗经恶人的小和尚,本是没有半分相干。不过是杨过眼见他敌不过尹克西又有些练武的天赋,随手教了他四招克敌也便罢了,再多的一分也没有。

说起来少年张君宝和郭襄连个正儿八经的相逢都不曾有,头一句对话,是尹克西打他他没还手,让一旁看热闹的郭襄很是着急:

郭襄叫道:“小兄弟,出手打他啊,怎么你只挨打不还手?

“你只管放手打去,打不过我便来帮你!”

张君宝还她一句:“多谢姑娘!”便当真出拳打过去。一点武功都不曾学过的小孩子,饶是练了《九阳真经》内力雄浑,可从来没打过架,再强大的内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为着另一个小孩一句撑腰的话就贸贸然冲上去和个大人打起来,呆的让人想笑,却又有点可怜。他自小长在少室山和师父相依为命,别人这一点点善意,他也不舍得辜负。

好在经杨过指点,最后除了摔破了脑袋也没受什么伤。众人眼光都被神雕和猿猴吸引去,就郭襄想起了这个满头是血的小男孩,她从怀里取出自己的手帕替他包扎。

张君宝好生感激,欲待出出言道谢,却见郭襄眼中泪光莹莹,下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为什么伤心,道谢的言辞竟此便说不出口,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了。

他知道他恋爱了。

他知道他恋爱了的同时,失恋了。

再次相见,她十九,他十六,她上少林寺来打听她大哥哥的下落,他正陪着师父受罚。他还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半个和尚,她呢,也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郭二小姐。凭着那对铁罗汉被无色认出,眨眼的功夫就交成了朋友。无色送她下山,他悄悄跟在后头。

郭襄笑道:“张兄弟,你也来送客下山吗?”

张君宝脸上一红,应了一声:“是!”

她自是以为他不过是送“客”,她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另一个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小弟弟的想法多加揣测?那他呢?他本也没想要她知道。

临别之时,她给了他那对罗汉,没说为什么。我想大概是我们郭二姑娘善良,想着这小兄弟好歹也是大哥哥教过的孩子,给他这对罗汉,他若能学会这里头的拳法,好歹也算有点功夫傍身,不怕被人欺负了去。

最后一次见面,他不再默默无闻,他成了少林寺的大救星,却因着说错了一句话被全寺追杀。觉远把他和郭襄兜在铁桶里挑起来就跑路,自此,张君宝这半个和尚,就成了少林的逃僧。这夜,张君宝睡得踏实,梦里似乎听到了师父讲经,又似乎听到了郭姑娘在说话,他觉得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梦了呀,尽管以后少林寺是回不去了,但重要的人此刻都在身边陪伴,就算是前路茫茫,却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当时张君宝还是一个单纯平凡的少年,自然也配不太上郭二小姐的身份。不过,郭襄啊,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生命里。郭襄侠义心肠,见义勇为,且韶华如花。正所谓一眼万年,情窦初开的少年,已起了莫名的情愫。

缠绕心间,百转千回。只是,美梦总要醒来。

师父在梦里圆寂,郭姑娘也要接着去找她的大哥哥了,不过做了个梦的功夫,他就一无所有。

哦不,他还有她送的那对罗汉,和一只金丝手镯。她要他去襄阳求郭靖夫妇庇护,可他却遇上了那对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的夫妇,自此开创武当一派成就一代武林宗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自少室山下一别,一生百年,再未相见。

再次说到他二人间这段过往的是他的徒弟俞莲舟。那时他早已名满江湖,而她,早就不在了。

恩师与郭女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后,此后再没见过面。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突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蛾眉一派。

再之后,倚天屠龙记里的张君宝已然成为武功卓绝的张真人。武当与峨眉,君宝还在,郭襄却是不在了。

这事张翠山早听师父说过,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极感兴趣,说道:“原来峨嵋派上代与武当派还有这样的渊源。这一位郭襄郭女侠,怎地又不嫁给张真人?”

张翠山微笑斥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

俞莲舟道:“恩师与郭女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后,此后没再见过面。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

是啊,胡说八道。她怎会嫁他呢?大家都知道不会的。

徒儿们知道,是敬他为师为长,不敢不尊,而他自己知道的, 他与她没有缘分。

他亲眼见过她对杨过是如何执着,就为了寻他一点消息,她闯遍了江湖。若是别人兴许还能争上一争,可他自己对杨大侠也是敬仰万分的,他喜欢的姑娘喜欢他所敬佩的人,他还有什么可争呢?一早便是输了的。

于是啊,他什么都不曾说过一句的藏了一辈子,我想她到死都不知自己也被人这样惦记着吧。郭襄最终大彻大悟出了家,可说是大彻大悟,她的徒儿还是叫做风陵,张君宝呢?他从没说过什么了悟,因为这份从未言说过的心意,他早已明白的透彻,没什么可再悟。

只是,当少林蒙难,他派俞岱岩前去相助的时候,有一段让我看了好多遍:

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交给俞岱岩道:“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与我,你日后送还给少林传人。”

老爷子自己情路不顺,写起小说来用的都是些后爹手法,就一句话,突然就让人心里一酸,眼前似乎浮现当年他们分别之时,她骑上她的小青驴优哉游哉的远去,不曾察觉他在她身后含了泪的目光。

时间是最好的药,时间越久越益疗伤。可有些伤口啊,就算不疼了,疤也还在,总是忘不掉的。

旧版的《倚天》结尾有这么一句话: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他就远隔着江湖默默地望着她望了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啊,长到他看尽了她一生,看尽了她的徒儿和徒儿的徒儿的一生,长到旧人旧事都已湮灭就剩他一个在这世间。可有些美景,有些回忆,就哪怕是用长长的一生来怀念,也是不够的。

心中藏之,无日忘之。

一场思念,一百年。

你的风陵渡,我的铁罗汉

天涯思君不见君,如何相忘于江湖。

爱上不该爱的人,贻误终身。

致郭襄,也致张君宝。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弟子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这场暗恋盛开了一百年,再提起来也是唏嘘不已,那个明慧洒脱的女子,应该是一直留在张君宝的记忆里,陪伴着他从少年到白发苍苍。

张三丰知道郭二小姐痴恋杨过,而待自己却像弟弟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如归去。但是,这场暗恋,到此时,并没有结束。张三丰的一生,只有武当和心底的那个人儿,他未娶妻,他保留着郭襄送他的铁罗汉,他让武当弟子不许伤峨眉弟子。如此种种,怎能忘怀?

当郭襄常伴青灯古佛时,想的是杨过。而当张三丰创了绕指柔剑法时,想的却是郭襄。绕指柔,多么富有情意和缠绵的名字。张三丰把郭襄当成了人生的榜样,或许也把杨过当作了人生的榜样。他懂得郭襄的好,即使不能在一起,他也想要成为更好更优秀的人,想要成为比郭襄的大哥哥更优秀的人。立于高山之颠,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再摘一句旧版倚天结尾处的话: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金庸笔下,这场暗恋有些模糊不清,我却固执的认为张三丰就是如此爱慕着郭襄。只是这份爱慕,那么的低调缠绵,那么的隐忍不发,我只能揣测,只能臆想当时的情境。正如,杨过是郭襄生命里的劫,而郭襄是张三丰生命里的劫。可惜的是,此劫不能渡彼解,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倘若,郭襄再回头看看,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当然,人生没有倘若。她的执念在此:

我走过山时 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 海不说话

小毛驴滴滴答答 倚天剑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说因为爱着杨过大侠

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又是一季,落花有意觅踪难,流水无情江湖乱,邋遢崖上剑光寒,峨眉山中古佛伴。相见不如不见,百年弹指之间,相见的靠佛缘,终成的是道仙。这场故事里,你有你的风陵渡,我有我的铁罗汉。

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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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要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那些突如其来的离别往往将人伤得措手不及。

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有些转身,真的就是一生,从此后会无期,永不相见。

用力爱过的人,讲再见那一刻格外艰难。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对方已经云淡风轻,你却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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