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玉镯,血玉镯。
前生,我是一块深埋地下的顽石,一个玉师发现了我,他把我打磨成玉,成镯,那时我的身子还是莹白无暇的。
他爱我如珍宝,一生佩戴,从不离身。他死时,要求家人以我陪葬,其实,他只是想完成这一生最后一个作品,把我打造成一块血玉,一块绝世血玉,他成功了,我身上的第一抹血就来自于他。
或许我身上有着一股执念,这股执念让后来拥有我的人都受了蛊惑,他们无一善终,皆为所执而死……
我手里握着一只玉镯,它通体白透,莹润如少女的肌肤,当中却有一抹血色,好似一滴胭脂泪。
“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唯一信物,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世间,不管怎样,试试吧,试试看,它能让你遭遇什么。”
我的师尊是位世外高人,据说,他不是凡人,他却只说自己是名禅修者。
“我曾为情所惑,或者说,我曾为空所惑,我自谪寒潭龙冢,为的是避世。但你不同,龙,你是因果之一,你要去解开,去缔结,去轮回……”
他目光深远,不似从前洒脱不羁。
我是因果之一,那因果里还有谁?有我的父母吗?有我的亲人吗?有我的爱人吗?有我的仇人吗?
不知道,我通通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只镯子,它将带我走向命运,一个广阔的未知的命运。
我很期待。
1.
“这只玉镯我曾见过的……”
眼前上了年纪的美丽妇人眼里闪着光,她举着玉镯,迎着光,反复看着,好像从里面可以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时候?在哪儿?”
我追随着她的目光,内心焦急。
“很多年前,云漪姑娘抱着一个婴儿,它的襁褓里就藏着这只玉镯。”她抬起眼望着我,在我的脸上细细搜索着,“难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她伸出手来,颤抖着,她的嘴唇也在发抖,眼里已经涌出泪来。
手落在我的脸上,我的皮肤不觉绷紧。
“应……应该……就是我了……”我往后躲了躲。“这个玉镯自小跟着我,我师尊说,它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信物。我想问一问,您说的云漪姑娘,她,她是我的母亲吗?”
“不,不知道,我们并不知道。”她似乎有点感慨,目光深远地望着远处。“姑娘跟着义公子走了好几年,只身回来时怀里就抱着你。我们也问过她的,问她你是不是她的孩子,她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后来,义公子来了,他和姑娘生活在一起,但他们一直没有成亲。那时候你刚刚牙牙学语,他们让你喊他们爹娘,可你一直不肯叫。再后来,不知道他们得罪了谁,有的说是得罪了血煞,有的说是得罪了君子阁,也有的说是得罪了裕王爷,突然间来了一群黑衣人,拼命抢夺你,姑娘和义公子抱着你一路逃跑,后来怎么样了,我们就不知道了。难道,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盯着我,眼里的泪落得越发急和快了。
“没有,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还很小,我印象中确实是有两个人,我只记得抱着我的女子生得极美,我们一直在跑,后面有人在追,然后就是血,很多血,铺天盖地的血。那些记忆很模糊,非常模糊,我的记忆其实是从寒潭龙冢开始的。”
她沉默下去,手里不停绞扯着一块丝绢,仿佛绞扯着往事。
“他们都说,姑娘和义公子是死了,他们肯定是死了的。要不然,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守在这里,他们怎么都不回来看一眼……”
她抽泣着,用似绢捂着脸。
“也许,也许,他们还活着。我会去找他们的,会去找的,您,不要悲伤。”
我有点局促,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可以看得出她当年一定是个美人,那位云漪姑娘也很美,很美,虽然记忆模糊,但我脑里的面容是惊人的,她看着我笑,头顶是灿烂的春花。
可是,她会是我的母亲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不是呢?好像记忆里还有一个人,她的影像更是模糊得如一个剪影,不真实的如梦境一般。可我觉得,那才是我要找的人,我的母亲。
2.
“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和她坐在山顶转心池边。
我叫她丑丫头,其实她一点不丑,甚至可以说是美,很美。
我们相识于偶然,但似乎也是必然。她是圣女,自小在天山之巅修炼,她的使命与我不同,大不同。
她的使命是除魔,而我,要保护魔的孩子,这是师父交代给我的使命。
师父说他避世,其实他的心始终在一个人身上,但他不说。他不说,我不问,但不代表不懂。
虽然我要保护那个魔的孩子,但并不代表我和她是仇人,我们只是冤家,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们总能凑到一处,总要拌嘴,总要比试,我总输。
输就输吧,我服气。她修为着实厉害,我自叹弗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聊心事,彼此的心事。比如我的身世,以及她的身世。
“我不是我父母的孩子,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所以我不怪他们把我送去修炼,三岁,三岁我就离家了,每天跟着师尊,在雪山顶上修习术法。到处都是冰雪,到处都是。很冷,很冷。我师尊是神女,餐风饮露,不眠不休。可我只是凡人,我吃不饱,也睡不好,我天天哭。我哭,师尊也不恼,也不哄,她就看着我,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再继续教。我起初很恨她,也恨我的父母,后来就不恨了。我不恨了,也就长大了,也就修成了。”
她说着这一切,表情只是淡淡的。
“那你的父母是谁?你有想过要去找他们吗?”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疼。
“没有,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已不在了。我学会推演之术的当年,我就知道我非现在父母亲生,也推演出亲生父母身亡。可是,再多的内容我就推演不出了。我师尊很奇怪,她不拦着我推演,但也不告诉我真相。她说,这世间本不该有我的,我是一个例外,也是一个因果。她说,她也不懂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说,可能她也在因果里,我们所有人,生命里遇见的所有人,都将再起因缘。”
“那,我们呢?我们又是什么样的因果?什么样的因缘?”
她转回头,看着我,好一会儿,淡淡一笑。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推演不出。”
“那好吧,”我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玉镯,递了过去,“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还是帮我看看我的父母,看看他们在哪儿吧。”
她接了过去,握在手里,凝思不动。
“他们已不在了。”
许久,她叹了口气。
这个答案我不意外。
“它是不吉的,它的身上沾满了鲜血,累世的鲜血和眼泪。它说,它以前叫做胭脂泪,可后来,有个女孩儿给了它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美人面。它说,我认得那个女孩,她是我的亲人。”
“那个女孩是谁?她是你什么人?”
她闭上眼睛,沉浸某种回忆中,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它不说话,看来,它也不敢违背天意。”
她看着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跟你回家。”
我笑了笑。
3.
“你是?”
眼前的妇人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眸,它们像两湾清泉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闪着波光。
“我叫龙,梅夫人,您好。”
“龙?”她看着我,眼里的波光不停摇荡。“看来我是老了,老了的人总会想起一些往事,一些毫不相干的往事,真是,哎,好笑啊。”
她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若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和龙少侠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把目光转向了她的女儿,丑丫头看了看我,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玉镯。
“这是?胭脂泪?!”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把抓过这只玉镯,难以置信地反复翻看着它。
“你?你怎么会有它?”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定到我身上,眼中满是惊疑。
“看来您是知道它的,梅夫人,那么请您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
“你的父母?”
“是的,我师尊说,这玉镯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信物,我想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否还活着?”
“你的父母?你的父母?难道,难道,他有过妻子……”
梅夫人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娘亲!”
若兰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她抓着女儿的手,稳了稳心神。再看向我时,她已恢复了平静。
“跪下。”
她向着我静静说道。
“为什么?”
我没有跪,相反,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你的姑母,龙儿,我是你的姑母。”
她走上前来,抓住了我的手。
4.
“这是你的父亲。”
一块简单的石碑立在一片枯草当中,上面只有四个字:“冷言之墓。”
“我的父亲叫冷言吗?”
我跪下去,郑重地叩了三个头,然后立直了身子,盯着那几个字开口问道。
“是的,他叫冷言。”
“他是什么人?”
“他?”梅夫人的声音苍凉下去,“他,是我的亲人,一个很亲很亲的人。”
“他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我扭回头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她没有看我,她望向了远处。
“是的,他是我的弟弟,他曾亲口叫我姐姐,我永远记得那一刻。”
她的眼里渐渐有泪水涌出,一滴一滴沿着她依然白皙纯净的脸颊上流下来,直没到脚下的荒草里。
“妈母。”
我转向她,郑重地给她磕了个头。
“龙儿,你,你真的很像他啊。”
她伸出手来,颤抖着抚摸着我的头。
“龙儿,”顿了好一会儿,她说道:“不要走了,留在我身边吧,我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不,我还想去找我的母亲。”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一愣,而后轻轻笑了笑。
“是啊,你应该去找你的母亲,可惜啊,我都不知道她是谁。你去吧,去找到,如果她还活着,带她来见我,好吗?”
“好。”
我点点头。
“给,我这是你父亲的剑。”
一把剑横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一把怎样的剑啊,周身泛着淡淡的血色,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气直从我心底升起,我甚至能听到剑身上无数亡魂的嘶吼。
“这是?”
我迟疑了一下,到底接到了手中。我抬起头,看着她。
“这是相思,它是你父亲的剑,他死时曾把它交给我。龙儿,”她的眼神凝重起来,似有千言要说,“算了,”她放弃了,没有说下去。“做好自己,我只有这一句,你要记得。”
她转回头去,望着那石碑,沉思下去。我站起身来,握着这把剑。
“我走了。”
我看了一眼丑丫头,她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神情淡淡的。
“好的,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我笑了笑,而后再次望了望那石碑。
冷言,你是我的父亲,可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的母亲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要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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