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上学,老师总是让去惩罚别人。他们写错了字,在课堂上排排站,他们很高。老师让我拿着棍子敲他们的脑袋,他们幽怨的眼睛一边低头一边瞟我。
夏天放假了,桌子和凳子要搬回家,哥哥和姐姐都来帮我搬,姐姐搬着凳子,两个哥哥一人抬着桌子的一条腿。我背着书包跟在后面。这是我的回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我抬头望见我家的水井,不知道井下面是什么样子,我家的井与那口井下面是连着的吗,他替我看了吗,他怎么样了。他一定不孤单,下面有月亮,我在上面才孤单,我看不见月亮。月亮今天被安排在哪口井值班。
这难道是我被流传的原因吗,我那个时候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陌生人都认识我,陌生的小孩子,陌生的大人,陌生的大人里那些陌生的男人尤其。他们可以精确的说出我的名字,说出我做过的事情,讲故事的时候声音是向上佻的。
他们见到我,就咧开嘴笑,水塘里涨满粗糙的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我装作不知道,我像是在一夕之间长大了,我好像从来没有小时候,我小时候就长大了,我早已说不出话,似乎与每个人之间都隔了千山万水,我被他们吓得全身发抖,我无话可说,我独自离开,走到前面路的拐角,我悄悄扭了一下头,那几个小伙伴的脑袋在水塘上的土坡上冒上冒下,房子在绿草掩映的土地上孤零零的躲着,说不出什么。
枣子成熟落在地上,我捡枣吃,天气也日渐凉爽
外面是一条巷子,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巷子的尽头才是门口,门口的对面是一户人家丢弃的老宅,残垣断壁。断壁上被钻了许多拱形的眼。
他极爱我居住的这条巷子,他喜欢在地上作画,弯下腰,撅起屁股,画他的路,有时会突然向左或向右开辟一个空间,他一边画一边喃喃道,这是花园这是宫殿。我沿着他的路走哇走,总是小心翼翼的。
他是个窈窕的男孩,十几岁,比我高出将近一头,脸白皙,面颊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牙齿整齐,笑起来很迷人,他是比我有思想的,他与我一同去小卖铺买大头儿子的画帖,那时这样的画帖很招人喜欢,一人手背上贴一片,皮肤上斑斑驳驳,我们路上边走边看,回到学校还未看够,他便借回去看,我虽不情愿却又无法反驳他,只好任他拿去,之后便再未给我。
他住在一个两边都种满榆树的大胡同里,夏天里,这胡同里尽是树荫,胡同的尽头都是树林
我们去胡同南尽头的树林里去玩耍,地上除了有干枯的树叶还有许多棵小树苗,他说这是一棵杏树,他把它挖出来,果然根部连着一颗杏仁,这是一颗桃树,果真根部就连着一颗桃仁,杏树的叶子是圆润的,而桃树的叶子是尖尖的,然后他挖出一捧湿润的土壤,把根部包裹起来,移回家里种下。脸白皙而且干净,春天里经常脚踏着母亲给他做的布鞋,他的妈妈长得像一只鹅,他的裤子那么短,皱皱巴巴向上蜷缩着。
夏日里,我的脚裸露着,他喜欢看我的脚,说,你的脚好白,他便使劲儿搓自己的脚。
夏天闷热,小巷里都是树,爆裂的蝉鸣无孔不入,不知道是谁发明了捉迷藏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他的家里就很适合玩,房子是他爸自己设计的,许许多多的隔间和储藏室,特别能藏人,有一次妹妹丢了,找了一夜,早上她自己从隔间里出来了,她在里面睡着了。隔间上有一个小天窗,他捉我时,我躲在那里,里面几个大箱子摞起来,上面堆了乱七八糟的衣服,我爬上箱子,把衣服蒙在我身上,他很快找到我,他大笑着看似要胜利归去,我跟在他后面,他突然回过头来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嘴巴用力的向我的嘴巴上贴了一下,我满嘴他的口水,晕晕的,他很快闪了出去,我用力的擦去他的口水,擦去这陌生而亲近的味道,擦来擦去,味道却越来越浓,外面知了不绝于耳,夏天于我而言多了一种味道,一种让我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一种充满了黏乎乎的回忆的味道。
是他在学习小唐哥哥吗,一定是他看见了,是他泄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