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青眼,一对红眉,她成了异人。
江湖曾谣传,她出生在大雪天,漫天飞雪却掩不去这一抹红色。
究竟如何,她也未曾知道,也不曾去打听分毫,她对自己那个只留了个种的爹不感兴趣。而后来随着她的出生,她们母女被彻底赶出了家门,理由是她那双红眉大不详。
母亲是个娇滴滴的美人,美的不俗,却一生执拗。被夫家赶出门,自是也无颜回娘家,就带着她找了一偏僻,但还算热闹的镇子。靠给人洗衣服过活,偶尔也去卖些女红,勉强度日。在她们住所的隔壁,是个常年一身黑衣的女人,据说她先后嫁了三个人,可都未活过一年。一个死在小妾的床上,一个天黑摔死了,还有一个赶上饥荒年,死在了路上。
母亲对自己的形容甚是看重,容颜不整绝不出门,哪怕只是去给人刷马桶换钱,也是一身整齐干净的青衣。母亲喜青色,后来据她自己说跟那老爹遇见时候就穿的青衣。
而红眉,却是与母亲截然相反的人。她喜红色,曾无数次偷偷的用母亲珍藏的镜子看过那对大红色的眉毛。别样风采。
一天,在厨房烧火的红眉,听到一阵如清风低吟的琴声,恍如风就在耳畔。她跑出去,寻遍四处,最终脚步停留在了那个倒霉女人的门口。而在此时,母亲外出回来了,见她徘徊在那个女人的门口。面露怒色,勒令以后不许再出去。
而自那天后,一到夕阳西斜时,那琴声便如期而至。时间一久,红眉自己也能哼唱几句。那天母亲一早出了门,红眉一人在家,不自觉的自家院子哼起了那首曲。
“你喜欢这曲子?这个给你。”一声轻柔的声音传来。红眉回头看去,见那一身黑衣的女人正隔着篱笆看自己,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红眉楞了片刻,却反应过来母亲说过不要靠近这个倒霉的女人,便一溜烟跑进了屋。随后却觉得那轻柔的声音真是好听,不觉隔着窗户偷偷瞧那女子。
一头跟衣服一样黑的长发直到脚踝,红色的绳子简单的系着,风一吹,似乎是随时能飞走的红蜻蜓一样。只见那女子将册子放在了篱笆外的石头上,独自往别处去了。
“你在看什么?”母亲的声音如惊雷打在耳边,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还好那女人已经不在了。“没什么。”草草的应付着母亲。红眉心里却还是在想着那个女人唱的曲子。
这一夜,风似是死去了一般,静谧的出奇。红眉偷偷翻过篱笆,去了那个女人的院子,拿了册子。在离开时,不禁想起白天没看清这女人的容颜,便惦着脚巴在窗子上,想看看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殷红的烛光下,那张脸有些可怖,面上的肉全部腐烂了,只剩下一双空洞的双眼。
突然屋子里的烛火熄灭。红眉欲转身离开,却见那一身黑衣的女人正站在身后,不由吓得一惊,顿时语塞。自此后,凡是人多的地方,红眉便无法说话。
这一夜后,红眉再没唱过曲子。母亲也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那一本册子。虽未曾开口责骂,但红眉还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怒气。红彤彤的灶活里,那一本册子逐渐化为了灰烬。红眉看着看着,却觉得心中某些东西也在跟随着流失。
阴沉惨败的天空,似是要下雨一般。众人都在数着日子,要过年了。恍惚间这一年过了一年,不觉已六年了,红眉也十二岁了。母亲却是在逐渐苍老。
那个黑衣女人的琴声,也未有一日曾停下过。不过每每深夜却多了一个一对红眉的女子,咿呀学艺。
这天,红眉正在帮母亲洗衣服,一群人拥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进了院子。满身的香气,呛得红眉直咳嗽。这是母亲的故人,是在嫁人以前的闺阁密友温月。
“温婉。可算是找到你了?”母亲丢了手中的衣服,站起来看了看温月,面上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什么。总之母亲沉默了一夜,没跟红眉说过一句话,这是那夜过后母亲跟红眉的第一次无话。
次日,母亲换了一身从未穿过橙色衣裳,带着红眉出了门。一所诺大的戏园子里,红眉第一次见到一身大红戏服出现的母亲,那抬眸便是情的眸子,那轻盈移动的舞步,都让红眉为之震撼。此后多年,她犹记得母亲这一身的风华绝代。
“哟,这就是戏伶楼大名鼎鼎的温婉,果然配得一绝字。”
“温婉,今儿你这面子可大过天了,这京城的大人物亲自来给你捧场,听说此人痴迷乐曲。一曲琴音,成京城绝响。”戏伶楼老板献媚着脸说到。
“京城?”温婉看也未看油光满面的老板,抬脚就往外走去。
“你女儿那双红眉,生的真是漂亮。我记得,我当年也有一双这样的红眉。”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温月。”温婉不大相信的看着角落中出现的女子,接着道:“是你,你······你求着我回来救救戏楼的,如今······”
“哼,如今·····如今怎样?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当年我们同是被人遗弃的孤女,不得不安身于这戏楼之中,我们一起学习曲艺。可到了最后你成了名动长街的青衣,而我却只能站在你身侧一名彩旦。十年年华,你一朝成角儿,而我······我换来了什么。”一滴清泪滑出眼眸,那其中的十年的凄楚,多年的怨恨,尽在其中。
温婉看着一脸凄楚的温月,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无力。当年师父说过,这一行是老天爷赏的饭,而温月在被捡回来的时候便被发现身有异样,不似正常人的一对红眉,注定吃不了这碗饭。原本戏楼是准备再给放回去的,是她求着师父将温月留下。作为条件他去了城中最大的府中唱戏,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人看上,做了小妾。那之后夫家嫌丢人,再没让她唱过戏,原本的那一身大红色戏服也被剪成一堆破布。
“你虽唱不了曲子,可那一手琴艺,却是无人能及的。虽隔了一道篱笆,可我知道,那就是你。”听完母亲的话,红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温月,容颜虽不如母亲一般的精致,却也清丽,怎么都不会是那天晚上的狰狞面目。
“你认得我,却未认过我。连你女儿都是不得靠近我,可那又如何?如今她一手的琴艺是我所授·。
“各人自有各人命。温月,此生唱戏,你比不过我。可若论琴艺,我甘拜下风,究竟是谁赢谁输,早已无从定论。至于红眉。”温婉看了看静静站在一旁的女儿,那一阵酸涩逐渐散去,接着道:“一对红眉,一生命定。我怕她会重蹈覆辙,不想如今是你成全了我。”
“啊哈哈,成全了你,温婉,这一生我都活在你的影子之下。为了那一身青衣,我付出了十年。整整十年。此后,我的这一手琴艺,又过了十年。十年又十年,阴月圆缺,四季无常,我未曾停歇一刻。如今,终是到了尽头。”随着话音的渐低,话落时温月身体直直向旁边的柱子倒去。
“她服了毒药,回天乏术。”请来的大夫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半月后,红眉为温月送了葬。
白茫茫的墓前,红眉一首琴音凄婉如诉,正如温月这一生,亦真亦假,如梦似真,。
“母亲。”红眉开口叫到,话到嗓子口,却又不自觉的咽了下去。
“她,才是你的母亲。”温婉久久吐出一句话来。摇摇晃晃的身体,寻着雪路向前走去,满满的脚印,不过须臾之间便被大雪淹没。似是未曾有人来过一样,如这茫茫世界万物,真真假假。
自此,一曲琴音,她成了江湖中颇有才名的红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