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 1
做收缩伸展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在食堂五层排练厅翻滚的日子。
老师生怕我们“累着”,总让我们放松腰椎,做一些反向的拉伸,周到得仿佛瑜伽课。这也是现代舞运用身体的思想吧,记得侯莹的一个讲座里提到过,传统的舞蹈通常在损伤身体,但现代舞更强调让身体回归自然的、健康的状态。对于非专业者,舞蹈也可以是久坐后的一种调整放松,让被限制的肌肉回归原本的形态。
力啊力,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做顶髋的练习时,不仅髋部要用力,脚也要向下蹬。虽然脚是否用力蹬地似乎对静止的动作的外形没有多大影响,但身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蹬地的时候,感觉很奇妙,力一下从脚传递到腿,甚至传递到腰椎。
虽然是初级班,但大家看起来都有基础,动作也很流畅不僵硬。大概没学过芭蕾或古典舞民族民间舞就很难接触到现代舞,更不会想到去学现代舞。设想一个没有舞蹈基础的人想学舞蹈,要是会想到现代舞,大概是件不太正常的事了。
Week 2
要想象胳膊的运动是有阻力的,就像在水里一样,向哪个方向运动,就要想象有相反的力压着。不然,胳膊挥起来轻松,看起来也轻松了。就像一本讲钢琴弹奏的书里说,一段谱子就让你单手完成间隔很远的跳跃,双手也可以轻松准确弹到这些音,但这样弹起来就太容易了,听起来也就不惊险了。可是,难就难在“想象”,若是有个实体的力,身体可以自然地作出反应,但若是想象这种阻力,我就会做得僵硬不自然。不管在什么舞种里,“力度”对我来说都是个挺大的问题,我对自己的力度显现出来的效果没有概念,常常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用力了,再用力就过了,但实际上看起来还是不愠不火。
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现代舞课,我不会想到,现代舞的教法和民族民间古典那么不一样。
力的生发点总是被强调。比如翻滚式收缩伸展,收缩时核心发力,舒展时末梢带动。再如一组合里有类似瑜伽上犬式变下犬式的动作,是脚后跟先发力带动,一块肌肉连着另一块肌肉,就可以把整个身体带起来。发力点不一样,身体的感觉会全然不同,改变发力点的初次尝试,会有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其实练习组合的时候按自己的节奏走就好,甚至手脚反了也没关系,但是“和别人节奏一样”、“动作正确”强迫症始终萦绕着我。可是老师从来不数拍子,也从来不告诉我们到底哪拍起,尤其是“卷起来”的时候,每个人起的速度都不一样,又看不见别人,会有点心痒痒。
朝阳是个神奇的地方,有CBD,也有村儿。有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也有遛鸟大爷和唠嗑大妈。海淀土包子每每地铁转公交加暴走地奔赴朝阳,往往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上城还是进村。北京的现代舞团多驻扎于此,文化产业基地集聚效应是一方面,现代舞的气质似乎也与朝阳相合——既自带精英光环生得一副不易近人的面孔,又因门庭冷落饱受经费不足之苦。
课后听老师闲话雷动天下的生存。她对经济是否景气对艺术的影响深有体会。她做演员时舞团经常被欧洲的剧院邀请,长期驻扎在法国意大利等,商演也很多(但是我也实在没法想象现代舞团接商演是个怎样的场面,会不会人设全崩啊)。但现在欧洲经济不景气,邀请的就少很多。还提到了新近上演的《立春》,其实完全在赔钱,但就是为了给舞者们自己创作的机会。有人问为什么不拉赞助接广告,答曰拉赞助便要按照商业的流程走,雷动天下还是希望独立。独立,对于艺术家,真的是鲜活而感人的词啊。
Week 3
有些动作看起来很放松,但每时每刻都在转换发力部位,其余部位完全放松。放松的感觉往往比发力更难找。老师说她往往在偷懒的时候找到对的感觉。所谓松弛,是不可能由完全的放松达到的,只是主动被动的关系在不断转化,达成看起来轻松的效果。
伸坐上的动作由于骨盆被锁定,腰部运动受到更多阻力。身体的每个部分连结在一起,形成限制与被限制,带动与被带动的关系。我开始尝试把身体看作一个整体。
学习现代舞更多在和自己对话。对镜子的依赖少了。不是用眼睛评判自己的动作是否到位,而是通过内在的感知进行一次次身体实验。然而我仍然无法安抚众多瞎使劲的肌肉。
西方这一套东西,所到之处,尽是舞蹈科学。
老师说她上大学对于那种一个很小的动作试45分钟的现代舞课感到十分无聊,还是想跳那种大开大合的,于是各种请假,现在想来那种课还是很值得上的。
尝试与感知,因为好奇,所以乐此不疲。
就在我把有关玛莎格雷姆舞团《寂静悲喜》的旧文搬运到公众号的第二天,我突然发现,这场演出我最喜欢的作品《狂喜》的原名用的是古希腊文ecstasis,是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普罗提诺提出的,意指“人的灵魂与‘一’(理念世界之上的更高的存在)融为一体的状态”,(在后来的基督神秘主义和存在主义哲学中也有所讨论)。这个词译为“狂喜”并不准确而且容易引起误解。然而我当时天真地把它当成心理表现舞蹈,并没有想到什么哲学概念,还进行了一番煞有介事的误读。当我得知它的古希腊文题目,这支舞已不再能够重演,但我脑海中残存的碎片告诉我,它真的在试图诠释这样的境界!这一刻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激动得手舞足蹈(当然不会这么做,只是表示程度的形容词)。我仍然认为我的误读亦是有意义的,而且我确实从中看到了宗教感,但是比起作品的原意浅薄了许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