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洋在苏河里出生,是我邻居。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水里出生的,水里养分充足,适合小孩子成长。
苏河是有名的育婴河,干净,没凶残的大鱼,能在这儿生孩子的,都是讲究人。
孩子会在7岁左右出水,去到陆地,也可以早些,如果你觉得自己行的话。但,不能再回水里了。
余洋和我3岁认识,也算老相识。据说余洋出生那天有无数鲤鱼在苏河里穿梭,老人家们在岸上啧啧称奇,连声说道好兆头。
鲤鱼跃龙门嘛,老话如此。
所以,余洋脑子特好使。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经常带我在苏河里探险。什么叫探险呢,其实就是稍微游得远一些,大人们规定,孩子只能在出生地周围活动。哦,忘了说,每条河里有大概10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居住地供孩子们的活动。
在七岁那年,余洋带我游了特别远,具体有多远我也记不得,反正我有些累着了。
“你看那是啥!”余洋倒是精神好得很。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有一棵树。
河里不长树啊,至少苏河里是这样的。我提起些劲儿来,跟着余洋游了过去。
树还挺大。“这是海棠”,余洋信誓旦旦地说道。他特聪明,书上看过的都记得,所以我坚信不疑。
“据说海棠果特好吃,可惜这树还没结。”听他这么说我倒有些馋了。“那我们明天再来看看!”
我们把这当做我们的秘密,没和任何人提起,只是一整个夏天我们都在海棠树下等待。但和许多故事里一样,等待通常没有结果,这次,是海棠也真的没有结果。
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我和余洋心有不甘地被送上了岸,开始了各自不同又普通的人生。
再次见面是在去年。
余洋长得高高大大,器宇轩昂,就像鲤鱼成龙了一般。几杯酒过后,我们又熟络了起来,聊起这些年的经历,余洋眼眶有些红,我才发现,他全身健壮,唯独眼神有些木讷。
他一直是天之骄子,聪明又帅气。读书工作都顺风顺水,现在成了个有钱人。为什么会红了眼眶我有些搞不明白。
吃完了饭,余洋带我去了他家中,是个大宅院,院中有棵海棠。我没有多讶异,毕竟,我也特想念那棵苏河里的海棠。
余洋看着海棠,又回头看着我:“多久没回苏河了啊,真有些想那里,有些想那棵海棠,有些想你。”
“两个大男人,肉麻不肉麻。”不过,他说的是实话。已经几十年了,据说苏河下的居住地扩了又扩,大概有20个足球场那么大了吧。
我和余洋在海棠树下吃着海棠果又喝了些酒。海棠果子的确挺好吃,酸酸甜甜,清新淡雅。我们聊了一晚上。
在喝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余洋说他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现在每天让他愿意活下去的就是来看看这棵海棠。
我不是特别明白他说的话。可我看着海棠树在夜风里晃动的剪影,又似乎懂点什么。
从那夜走出来,我和余洋再也没见过面。也许是和我讲过太多,他有些回避我。再后来,听说余洋卖掉了所有家产,辞去了工作回了苏河边。
我有点想去看看他,就远远的。
到苏河边的时候是傍晚了,有些昏黄的日光照在苏河岸边,有水牛在田里,余晖打在牛背上,深深的褶皱将光吞下,夹杂着湿润的空气,“哞”地一声从牛嘴里吐了出来。余洋就坐在牛旁边。
看起来,他好像在河边修了座小木屋,像个世外高人,白色的长衫,一顶普通但在他头上显得特别神气的草帽。他在垂钓。
也许是我看了很久,一个路过的农民和我搭了话。“别看了,他钓不上鱼来的”
我转过头去。
“他根本没上鱼钩。”农民神情复杂地说“他说他不是钓鱼,他在钓一棵树。可怜的娃娃,年纪轻轻就疯了,据说曾经还是个有钱人。”说完,农民摇着头走向了另一侧的田野。
余洋没疯。我明白的。他只是有些累了。
“哞~”一声牛叫,我恍然间觉得有一束光照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照在余洋身上,照进苏河里。余洋表情很淡然,身材瘦削了一些,可我觉得他更精神了。
一阵风吹过来,水面有涟漪。突然,我看到了成群的,不,无数的鲤鱼在苏河里穿梭。鱼群渐渐又成了一个圈,那道奇异的光正好带着余洋穿过了那个圈子。苏河深处,我隐隐地看到了那棵海棠树。
还有,海棠树下被两个孩子等待了的,整个夏天。
余洋好像也看到了,他摘掉了草帽,脱掉了长衫,他跳进了苏河里。警报响起,余洋没能游多久就被抓上了岸,带离了苏河。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余洋。除了梦里。
余洋是我邻居,我们在苏河里出生,也将回到苏河,无论要花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