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向来是不忌惮爷爷的。
除了日常必备的定时数落外,奶奶以其宝刀未老的嗓门惊厥了爷爷每一个平静的午后。但爷爷是否感到一丝苦闷呢,我们做小辈的不敢兀自揣测,而从老人脸上时常的微笑和鬼脸上,他俩仿佛是在做一场有趣的游戏。
爷爷奶奶和我们分开住。老两口家里奶奶承包了大多家务,做饭洗衣打扫等等,而爷爷,除了他认为义不容辞的家务,倒泔水搬东西等以外,其他活能躲则躲,能藏则藏,饭后坐在自家的台阶或者炕沿上享受一支烟的时刻,总感觉他飘飘欲仙。
而奶奶此时大概心里不太平衡。十四岁开始做饭的她做了一辈子家务,现如今老两口的晚年生活质量当然是由她保证,面前这个神色懒散的老头儿她当然得照顾,但这老头儿每天游手好闲的态度自然让她不爽,于是,老太太要发号施令了:“嘿!去把那块冻牛肉剁了!改天叫孩子们上来吃。”而爷爷此时正在悠闲的至乐中呢,当然不愿意起身,但表明上还是应和着:“好好好,等吃完这颗烟。”然后一般是老头子遵循吩咐开始干活,若这颗烟抽的时间长耽搁的久了,免不了一顿怒骂,“老不死的东西你去不去!快去!”此时爷爷往往嬉皮笑脸的去干活儿,而奶奶也似乎目的已达似的不再有强扭的愠色。如若爷爷还是想拖延几分钟再干活,便明知故问道,“我刀呢,没刀怎么剁。”而奶奶一边骂着,“六七十岁的人连自家的东西都找不到”,一边开始给爷爷找。两人仿佛做了一场愉悦的较量,一番你来我往之后脸上因岁月打磨的褶皱总会不由自主的舒卷。
爷爷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迷象棋。以前年轻时候偷空跑出去,在街边的棋摊子一坐就是一整天。如今上了年纪,自从跟爸爸学了网上联机下棋的好法子后,回家也一得空便上网,上网不干别的,自己下棋,看别人下棋。奶奶一开始并不反感,一看到弟弟和爷爷争夺电脑主权时就揶揄到:“老玩意儿还和小玩意儿抢着耍。”而后来爷爷的棋瘾越来越大,在网上一隔就没了迟早,眼睛受不了不说,烟还一根一根的抽。这时奶奶就开始采取措施了,一级警报,把打火机藏了看你怎么抽,二级警报,言语攻击辱骂开始精神侵略,三级,不知道从哪学的法子,网线一拔,“来!老头子,过来陪我看电视。”此时爷爷也有苦说不出,只好悻悻的给奶奶把电视打开,上炕睡觉。而奶奶呢,早一翻身呼呼大睡了。
奶奶是个急性子,急了一辈子,干起活来如风过庭院唰唰唰三下五除二,而爷爷是个慢性子,二老结婚已五十年有余,期间自然少不了磕磕绊绊,当奶奶的泼辣麻利遇到爷爷的不紧不慢,生活如同一把刻刀打磨了奶奶的棱角又如一支多巴胺加快了爷爷的步伐,二者各退一步,仿佛站在一条小舟的两端,几十年的日子虽风雨飘摇也波澜不惊。
虽说奶奶平时对爷爷享有无上的支配权,但遇到大事,奶奶不免也胆怯总是听爷爷的,她说别看你爷爷一把老骨头慢慢吞吞的,腿脚不麻利脑子好使着呢。在一个个平静的午后,二老干完所有活以后,总是以各自舒服的姿势侧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谁家的闺女讨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婿,而这女婿又是谁家老几,个中也许有说不尽的渊源,而老两口就那么说着话,窗外的阳光一股脑倾泄在炕上,大太阳正炽热着,仿佛真的淡却了时间,几十年也是一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