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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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玲子被四姨好几遍地催促后,终于很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草草洗了把脸,搭上四姨夫的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着,来到这个距自己家八十多里外的陌生村庄,来相亲。
玲子以前也相过一次亲。与玲子的略显羞涩不同,那个男生倒是不见外,而且很健谈。第一次见面,他大约是对玲子的外貌形象相当满意吧,天南海北一通神聊,眉飞色舞的样子,但玲子却是压根儿找不到一点儿感觉。
况且那男生他妈,先是审查了玲子家祖孙三代的户口,审查完户口后便是面对着犯人似的一通审问,期间娴熟地运用口才艺术,结合表情演绎,配合肢体语言,充分地展示出了自己在这家里说一不二的领导地位,以及她们家人在这村里是如何的有地位有威望,她们家的日子过的是如何的数一数二,她们的这个儿子是如何如何之优秀。
她这言外之意,玲子是否能够成为她们家媳妇,是该由她这个领导把控全局并抓大放小的,过门后的日子该咋过,也是该唯她这个领导马首是瞻的,像玲子这样小户人家的只会念书不会农活的女子,尽管长得有模有样,但是要想嫁入她们家门,是应该需要上赶着一些的。
她那一脸的狰狞,浑身俗气的打扮,胸前腰间屁股和大腿上那一坨坨一圈圈的肥肉,尤其是她那一番高高在上的演讲,这一切早已经让玲子内心生出了无限厌烦。她硬着头皮好不容易挨到了日将近午,立马丢下这一对高傲的仍在口若悬河的母子,拽上一脸尴尬的四姨,逃命似的跑出了这个村子。
2
玲子属于那种长得很耐看的女生,她并不是那种会让人眼前一亮且过目不忘的类型。若是论人品,论身材长相,论家庭出身,论文化素质,论出言吐语,论待人接物,论哪一样,她都不该被剩下,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她确确实实,是被剩下了。
玲子的被剩下,倒不是她好高骛远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而被剩下,也不是家庭条件好到周围村子里一般人家都不敢高攀而被剩下,更不是自己或者爹妈提出过什么苛刻条件把对方吓跑了而被剩下,反正不管怎么说,日子一天天过去,门前树上的枣子掉了一茬又一茬,地里麦子割倒了一茬又一茬,同龄女孩们大都蓬头垢面拖儿抱女了,而玲子,仍然如未绽放的花苞一样,油光水滑地单着。
玲子的没有碰到让她心动的男生的说辞,一直以来都被她的爹妈和四姨们所诟病,并且一贯地被她们嗤之以鼻。但她们的热心换来的,仍然是玲子对相亲这件事情的不冷不热的态度。
于是乎,秉持着本来是该你自己着急的事你却自己不上心,只好由我们来替你操心的理论,四姨们给玲子安排了好几次相亲活动,而玲子每一次,都会找出不同的借口来推脱并大部分成功躲过。
而她唯一没有躲过去的那一次,却给她带来了消散不去的类似反胃一样的体验,这也让她对相亲又生出了无限恐惧与不安。
这就好比押上了赌注的赌徒,在等待庄家打开宝盒时的心情,一直在祈盼着,但祈盼过后,往往就是败兴与不甘。
高考没有考上大学,玲子就回到了村里,帮家里干点农活,做个饭,喂喂鸡喂喂猪,给劳累了一天的爹妈哥嫂们,添个人手。
但爹妈在劳累之余,又自然而然地把女儿的婚事提上了日程。玲子很是不忿:我帮着你们干了活,力所能及地为你们分担掉一些重负,你们就这么不待见我,这么着急忙慌地把我嫁出去干吗!我又吃不了你们多少粮食,我干了的这些个活,不都是你们赚到的吗!
再说了,你们有什么可发愁的!我有那么难嫁出去吗?哪天我一旦认了真,一定把自己嫁得远远的,以后见不着闺女,你们就后悔去吧!
玲子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些个同学,已经开始了卿卿我我。玲子对于这些人这么着急提前演练花前月下很是不屑,对于那些也想与自己提前练习一下的男生,她更是一贯地怒目而视。所以,玲子就被那些颇具爱美之心的人士给取了个优雅的外号,叫冰激凌!
面对爱美人士们无偿赞助的这一优雅的称号,冰激凌往往一撇嘴,直接选择不闻与无视。冰激凌只是在心里骂一句,你奶奶的,好没见识,起个外号,还给姐找了个低级庸俗的冰渣沫子!姐都懒得跟你们一般计较,姐哪天要是一使劲,保不齐就会是一杯热烈浓郁的卡布奇诺,齁也齁死你丫的!
然而现实却是,玲子每天都被爹妈逼着,去实践那个她曾经非常不屑的任务。玲子抗争过,但玲子的抗争,被宣布无效!爹妈才不管玲子这一套,四姨更是一边撺掇爹妈,一边四处张罗着,给玲子找婆家。
每逢有人家张灯结彩炮火连天,每逢家里又收到了大红请柬,每逢听到有谁家举办结婚宴席的消息,爹妈或四姨们,总要感叹上一句,唉呀,咱们家什么时候也举办这事呀——这分明不就是对着矬子说矮话,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玲子一怒,就去找更多的活来干,争取把自己干累了,干累了就睡,睡起来再干,干累了再睡,坚决不给几位婚介们以可乘之机。
尽管已经这么忙了,有时候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玲子甚至可能会把自己累趴下,可玲子还是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她只要有空闲时间了,就会拿起书来看。
玲子爱看书。看书时,玲子就一直憧憬着书里的场景,向往着那些唯美的画面,或者是花前月下,或者是草长莺飞,或者是断桥堤柳,或者是灯火阑珊……
这时,应该有个打着伞的书生,或者有个读着诗的秀才,或者有个又温柔又多情的师兄呀表哥呀什么的,更或者是,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背着青锋宝剑的侠客,飞身跳到自己面前,轻轻扶起柔弱的自己……
而自己,最好正在生个小病,恹恹地,或者淋到了大雨,或者困到雪谷中被冻到瑟瑟发抖,或者受到了惊吓,花容失色的那种,或者干脆狠狠心,崴掉脚脖子……
而他们,统一具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而温柔的笑脸,有着明亮而深邃的目光,款款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出一些她很想听也很爱听的话……
然而往往这种时候,她一般是,突然就醒过来了,猝不及防地!
醒了的玲子,仿佛中了剧毒,又仿佛是害了大病一样,这种情绪常常让她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表面上,她每天洗衣便去洗衣,做饭便去做饭,砍草便去砍草,喂猪便去喂猪。但在玲子的心中,她可是一直在不止一次地唱着琼瑶,念着席慕容,做着自己的春天一般的梦,孤单着自己的孤单。
而这一次,玲子自然又编了许多新的貌似理所当然的借口,可到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她这能说会道的执着的四姨,她的亲四姨,给她联络好的又一次热心的安排!
3
这也是一家普通的庄户人家,也是住着一排窑洞,有着宽敞的大院子,牛羊骡马,鸡窝猪圈,大门口照例也有拴着铁链子的暴跳着狂叫的黑狗子。
从大门里迎出来一对灰白头发的老俩口,都披着旧羽绒服,后边跟出来两个大小伙子,但其中一个拄着一对拐。
玲子瞬间有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她心里一个劲的在打着鼓。但这种心的跳动,并不是她在梦中依偎着一个宽大结实的胸膛时的那种要命的律动,那是一种晕乎乎的近乎瘫软了的感觉,然而现在,分明却不是。
她不禁埋怨起亲爱的四姨来:来的时候也不往明白了说,他家两个大后生,你们到底打算把哪个,安排成了我将要接见的那一个!
这一家人好热情,招呼着把客人让进温暖如春的窑洞,说这鬼天气齁冷的,快请到热炕上坐着,炕桌上也早就备好了茶壶茶杯,瓜子花生等等吃食。
这窑洞里人为布置的干净整洁的摆设,与院子里的天然形成的凌乱纷杂,形成了鲜明对比。
玲子并没有心情去打量这屋里院外的摆设,也没有正眼瞧一瞧两位老人与两个后生,只是像个木头桩子一般,由着四姨拽着自己胳膊,斜着身子坐在炕沿上。
四姨也健谈,这家女主人也健谈,她俩人一坐下,马上开始了张家长李家短,春夏暖秋冬凉,又谈男婚女嫁,又聊小鬼夜叉,从山梁上老槐树聊到河沟底新麦苗,从过罢大年又聊到了腊月将尽。这两个婆姨,并不在意旁边的人在干啥,而是异常亲热地聊到热火朝天。
然而玲子并没有具体听清她们俩人这半天都聊了些什么,她很有些晕晕乎乎了,连着打了好些个呵欠。
男主人黑紫色脸膛,咬着旱烟锅子,一直站在灶台边吞云吐雾,还不时在两个婆姨热烈的交流中间,插上那么一两句话。那两个大后生,也坐在坑沿边上,静静地听大人们谈论大事。
这弟兄二人,直接关闭了语音功能,一直保持着静音模式,也一直在时不时地,偷偷地瞅上一两眼,呆坐一旁打着呵欠的玲子。
玲子抬头望了望院子,那只黑狗子爬在地上打着盹儿,鸡们四处溜达着在土里刨食,老黄牛正在反刍着早上刚吃进去的干草,嘴角还淌着哈喇子。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的干草垛子,几颗草星子随风飘落到了窗台上。
玲子冲着窗户上的玻璃呵出热气,伸出细长的手指头,在上面胡写乱画。她又隔着玻璃去吹那些窗台上的草星子,然而那些草星子们,对她的吹气竟然视而不见,置若罔闻,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玲子此时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她迫切地想要离开!
玲子突然跳下地来,喊了一句,我去上个茅房,撩起棉门帘子就往外跑。没有拄拐的那个后生连忙跟着也跑了出来。
那个……你要不认识,让我领你去……
玲子站住,转回身盯着后生说,我要去上茅房,怎么你也去,要不你先?
这后生瞬间憋红了脸,把两只手插在了袖筒中,缩着脖子讪讪地说,你先,还是你先吧,噢小心那狗……噢不过它拴着呢,不会咬到你,我……我给你看着它……
玲子没有去茅房,两条长辫子一甩,迈开两条大长腿,大踏步地走出了这家院子。
4
一场绵绵春雨过后,山野和村落,房屋和树木,田埂上的小路,还有田里刚出土的小嫩苗,都被洗得那么清爽,那么干净。往远处看,村子周围氤氲着淡淡的一层薄雾,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清新的味道。
走在小路上,不时有水滴打湿发丝,发丝便粘在额头耳畔,冰冰的,凉凉的,应该很有些惬意了。
但玲子并没有感到惬意。她从路边老树上折下来一截嫩柳条,边走边抽打着路边的野草和水滩,漫不经心地在泥泞的小路上溜达。
亲爱的能说会道的执着的四姨,此刻正盘着腿坐在家里炕上,嗑着瓜子喝着茶,和爹妈聊着天,至于聊的是什么,玲子自然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
天刚刚阴住那阵子,她们就聊上了,现在这雨都停了,她们还在聊着。玲子趁着雨一停,马上就跑了出来,要不是刚才一直下着雨,她早就跑了——她要跑出来透透气,许是阴雨天的缘故吧,老这样呆在家里面,她感觉到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前面下了一段缓坡,就是水泥路了,这条大路一直通向了城里。玲子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便一直顺着大路走,走出去了很远很远——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她心里想着。
远远听见从背后方向,驶来了一辆农用三轮车,玲子就想往路边躲一躲,不料刚刚踩到了道边上湿滑的野草,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并且顺着路边泥泞的土坡,一路丝滑地滚落到了沟底。
沟不太深,大约四五米的样子,但玲子显然摔得不轻,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更加要命的是,旧牛仔裤被划开了两道口子,从屁股一直扯到裤脚,好在里边秋裤没被划破,但膝盖和小腿上却被石子擦破了皮,已经渗岀了鲜血,又粘上了泥土杂物,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此时的玲子,欲哭无泪,肩膀疼,腰腿疼,屁股疼,胳膊也疼,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试了试便放弃了,她根本爬不起来。
看看天色,阴沉沉的,已经黄昏了,自己负了伤,还扯破了裤子,这个狼狈样,只能等到天黑一些了再回家吧。
玲子干脆躺平,伸展开四肢,闲上眼睛忍着疼痛,攒住些力气,等天黑了好爬起来偷偷溜回家。
5
这人不会是死了吧,怎么躺着一动不动!
你才死了……!
玲子没好气地睁开眼晴骂道。
正是这一睁眼,玲子梦中那种曾经有过的心的律动,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而温柔的笑脸,用他那明亮而深邃的目光,款款深情地正望着她。
玲子呆住了,身上的疼痛瞬间消失,转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没死啊,那你摔着哪里了,能起来不,我扶你起来!
一只大手穿过玲子凌乱的头发,扶住玲子后脑勺,另一只手扶着玲子的胳膊,双手用力把她从冰凉泥泞中拉了起来。
玲子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扶着柔弱而且瘫软的自已,慢慢地坐起来,靠在了一个宽大结实的胸膛上。
玲子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有着浓眉大眼的黝黑脸庞,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岀的热气,吹到了自己的脸颊和耳畔,痒痒的……
肩膀上的疼痛不见了,隔着好几层衣服,玲子也能感觉到,从她的肩膀到后背,很快便传导过来了一阵阵温热。
那是异性的体温对她受伤的肌骨进行着煦暖的炙烤,炙烤让她体内的血液正在加速流向四肢百骸,流向本来苍白的脸颊,使她原本变得冰凉的体表和内心,正在渐渐消融,渐渐变热,渐至发烫!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心跳,宏大,强壮,有力,是的,她更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这颗不安份的小心脏,也正在膨胀,正在炸裂……
这人脱下自己的蓝色褂子,盖住玲子那条半裸着的长腿,然后摇了摇玲子的肩膀,小声说,你,醒醒啊你,别是摔坏脑子了吧,这怎么眼睛直勾勾地,好怕人……
别怕,我没事,没事,别怕……
玲子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这张脸,这张有着浓眉大眼的黝黑色脸庞,这棱角分明的脸庞,曾经在哪里见过……
没事就好,那你就是摔疼了,就别在这里躺着了,咱回家!
一股暖流,又一次涌上了玲子心头!
咱回家——多么亲切,还回家,还用咱,嘻嘻——对了回哪个家呀,你家还是我家——还有就是,你到底是谁?
玲子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出口,正要问对方而尚在犹豫不决,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双脚已经离了地——这个有着浓眉大眼的黝黑脸庞的人,一把抱起了玲子,深一脚浅一脚,不很费力地爬上了土坡,来到大路上,就这样横抱着她问道,
你的腿摔破了,还能走路不?
你说呢?
玲子光顾着盯着这张脸,这张有着浓眉大眼的黝黑色脸庞,这棱角分明的脸庞,根本没听清人家在问啥,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
我说不如你试试,你要能走就自己走,不能走,我便背着你走。
玲子心中,又是一阵暖流涌动。她很想对他说,人家都摔了嘛,好痛好痛的耶,不能走了啦!可玲子又不想把自己定位成软绵绵娇滴滴的那种类型,同时,玲子又非常不舍这种被抱着的感觉,所以一时沉了默,没有出声。
这人便把玲子放了下来。玲子的双脚刚一着地,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她两条腿打着颤,整个人差点儿就要倒向这个依然扶着自己胳膊的宽大胸膛上,但玲子还是咬了咬牙,挺直了腰杆子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能走!
不由分说被抱起来,不由分说又被放下,玲子内心,立刻升腾起了一股无名的失落与恼怒。她没有再去理会这个人,而是推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臂,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擦破了皮的这条腿,真的很疼!
我刚才在前面那个拐弯那里,远远就看见你在路边溜达,可一转过弯,就瞧不见你了。我寻思着,你就是长了翅膀会飞,也不会这么快就消失,除非我看见的,是那什么,但是大白天的,我本来也不信那些的。可能下过雨路上滑,你恐怕是不小心摔倒,掉沟里去了,所以就停住了车,我就跳下来找,原来你就在这里。你怎么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吓坏我了……
这人一边说,一边紧走几步追上玲子,又是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蓝色褂子围在了玲子腰间,将两只袖子在玲子后腰部位紧紧系了一个结。
玲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那条腿,裤子撕破了,从屁股到脚踝,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她低头看了看,下身被打扮得像穿了件蓝裙一样,腿什么的暂时也不会裸露着了。你别说,这件蓝裙,和上身穿着的高领花格子衬衫还真挺搭,只是小腿部分,并不是白色袜子而是两截牛仔裤管,搁一起看,显得不伦不类。
我掉到沟里,还不是为了躲你吗!路上这么多积水,着什么急呀你,开那么快干嘛!
但玲子并没有把这句问责的话说出来,她一张口,这句话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
我家不远,你送我回去吧。到我家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你的衣服,我帮你洗洗……
对方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看你这点伤,不碍事的,你还是自己慢慢走回去吧,回去上点药,不要着水;
这天也不早了,我还要赶八十多里路,才能到家呢;
衣服先放你这儿,不就一点点土吗,不用麻烦你洗,以后再路过这儿,我会来取,这下我也认识你家了;
不过,你要愿意的话,也可以给我送来,我家,你认识的……
啊……?!我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家!
农用车突突突地冒出了一串黑烟,轰鸣着欢快的歌,沿着大路扬长而去,只留下腰间系着蓝裙的玲子,一脸狐疑地呆在原地。
天呐,难道是梦中的那个他,出现了?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底下蹦出来的?他不经意出现,又转瞬间消失。他到底长什么样没看清,在梦里是那么的模糊,而刚才咫尺之间的温柔,依然是那么的模糊,但瞅着眼熟,也许,……
黄昏前的雨停了,天空已经放晴,远处的天边渐渐褪出了火烧云。那一片片云朵,翻卷着,飘逸着,勾缠着,流连着,像盛开的花朵,又像喷发的火焰,像奔马,像飞瀑,像汹涌拍岸的海涛,更像林间的蜿蜒的流泉……
不知名的鸟儿,站在湿漉漉的树枝上,啾啾啾地鸣叫着,间或有三两只,相互追逐着飞过头顶,飞向放晴了的天空。
湿漉漉的大路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残阳余辉,斜照着玲子的背影,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玲子腰间围着一件男人的蓝褂子,昂着头,向着前方不远处,一瘸一拐地走去。
玲子在想,未来某一天,她也许会把这件蓝色褂子,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叠得四四方方,在一个雨后的傍晚,连同自己一起,送到八十里外的那间温暖如春的窑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