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那个线性代数课上的玩笑以后,庆喻已经有连着两节课没有去了。但今天她不得不去上课,因为这一章【三维空间中的线性变化】是庆喻咬着铅笔头冥思苦想以后也看不懂的,但碰巧又是全书的重点难点。
她穿着一身藕色菠萝印花的复古长裙,把长长的头发在脖颈后面铺散成纱,已经做好了“如果他再开口冒犯就果断地拒绝掉”这样的觉悟吧。但当周六的上午她姗姗来迟,看见魏海狸如往常一样穿着灰色短袖,坐在第一排左侧,对她露出一个浅浅却饱含歉意的微笑的时候,又为自己这样精心打扮感到羞愧懊恼——魏海狸总是有这样特殊的本领,明明是自己先做错了事情,却还表现得那样坦然自若。
这个小教室已经坐满了其他早到的同学。庆喻还是不得不低着头朝着他身边那个第一排的位置走过去了。
她把手重叠放在双腿上裙子形成的褶皱里,又时不时拿到木桌面上,左手右手十指紧扣。
就这样重复了几十次。
突然面前扔来了一个笔记本,上面熟悉强健有力的字体写着和【矩阵和线性变换】相关的笔记——那是前两节庆喻翘掉课上的内容。旁边的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以打趣自己为乐,只是默默不语低着头在解题。
庆喻接过了笔记,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还是那样温和婉转的声线,像雪融化后软绵绵的流水。
接下来递过来是一枝琉璃色珠光纸包装成漏斗形的紫色风信子干花,在纸的中央用硬卡纸用钢笔写着“对不起”。庆喻很久以前在一篇散文里看到过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道歉,悔恨”。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原谅我的冒失。”魏海狸的表情里总是有起伏的小小酒窝,庆喻真怕自己多看他几眼就会被那漩涡吸进去。
不敢再盯着他的脸庞看,只是低下头红着脸说:“没事的。反正,你也是开个玩笑而已对吧。嘻嘻嘻...”
“你也太可爱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再摸一下你的头发呢?”
“不行!!”庆喻瞪大了眼睛。
“好了不逗你了。另外如果你太专心的玩自己的手指的话,就不能听见这节课的内容了。是非常重要的内容。”
那当然啦,庆喻心想道,要不也不会来上课呀。
所有人的青春期都很漫长,但庆喻的青春期很短暂。在初中的时候,庆喻的前后桌都出落的亭亭玉立,将小小的镜子藏在厚厚的习题册里,在下课的时候悄悄拿出在学校门口的精品店买的廉价化妆品来描眉弄眼,偷偷把好看的雪纺衫穿在校服外套里面,下午的时候把校服裤子的卷起来露出纤纤的脚腕。
而庆喻每天在浴室的全身镜里打量自己,窄窄的肩膀,小小的乳房,总觉得自己身材干瘪,总是裹着一件大大的校服。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座椅上,在其他同龄人追逐打闹的时候,默默地刷着中考题册,读着张爱玲和亦舒。
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是白流苏,但是阿,我没有那样的参杂着甜蜜哀愁的孤单心事阿。也没有那样魂牵梦萦的爱人。我只是一座孤岛而已。
直到有一天,庆喻收到了一封不知名的信。庆喻拆开粉红色的劣质信封,是男生横七竖八的笔迹。内容却是摘抄的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句子。庆喻匆匆扫了最后落笔的署名,便把信纸合上了。
那是一名个子很高的隔壁班男生,有着黝黑健康的皮肤。庆喻认识他是因为他打篮球技术很棒,在校队打篮球的时候曾经组织过全级去看过。
是在女孩子中人气很高的男生阿,怎么会喜欢我呢。庆喻扯开了嘴角露出一个自嘲地微笑,然后继续刷题。
但心里好像有什么情愫如无法抑制的水草一般再柔软地持续增长着。
第二周的全年级级会,庆喻特意朝着他们班的前排看去——以他的身高一直是坐在最前排的。他的目光频频闪烁,却从没有和庆喻投以柔情的目光聚焦过。反而一直侧着身子和隔壁的女生聊的火热。
庆喻只是觉得有点难过,再也没有对情窦初开抱有一丝幻想。
在她高一的那一年,某个平常无奇的夜晚,她在电脑上收到了一份好友申请。是那个曾经为她写信的男生。他们互相添加了好友,彼此寒暄了好久。
“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你长得非常精致,皮肤也很白皙,头发又黑又长。挺好看的。以前还给你写过一份类似表白的情书,不知道你收到没有。你可能把他当成草稿纸一起扔进垃圾桶里啦,大学霸。”
紧接着是一个哈哈哈的表情。
“没有呢。那可能是我们没有缘分啦!”
“你呀,当时太沉默了。其实我们班很多男生都觉得你长得还不错的呀。现在性格开朗多了吧?”
“上高中以来确实好多了~”
从此庆喻每次走过女生厕所,都会在镜子前打量片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嫌弃的薄薄嘴唇也不是那样的苛刻,反而有点可爱。深邃的双眼皮眨眼睛的时候还会有点俏皮可爱。
例行举办的圣诞晚会上,她参与了班上组织的舞蹈排演。夜空中绚烂的烟火里,她发现了,这世界上有很多不那么漂亮却同样耀眼的人。也许给美下定义的乐趣,远远小于你去欣赏你身边无时无刻美的东西的乐趣。
庆喻在高一的时候开始带牙套,念了很多很多的书,利用暑假时间去参加了礼仪课,又去少年宫报名学习了小提琴。因为不错的底子,她变得窈窕而又漂亮,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拥有了亦舒笔下女主角一半的优雅淑女气息。
看遍了爱情小说的我,怎么会看不清你眼里的爱意和关怀呢。魏海狸。只是长期的自卑的习惯,让我下意识想要去逃避。
庆喻咬紧牙关对自己说,勇敢一点。在这个世界里,做一个勇敢的姑娘,要比做一个漂亮的姑娘要难得多。
“等一下,还可以一起去喝西瓜汁吗?”庆喻扬起圆圆的脸蛋,对魏海狸挤出来一个自以为最自然的笑容。事实上像咕噜咕噜连喝了三大口冰凉的碳酸饮料一样,从胃到心里都在冒着泡泡。
魏海狸先是愣眼了一下,笑意从嘴角荡漾至全脸,只是朱唇微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