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像花儿一样

　　师傅推着我出了大门，辗转走廊、电梯，回到了病区，看着病区门口大大的“20”，我热泪盈眶，一天一夜，我又回来了！

　　我的床停到了病房门口，家人们一下子都涌了过来，妈妈、哥哥、大饼，他们都长了世界上最好看的脸，我的眼泪还在流着，看着他们一边欢呼：“回来了，回来了！”一边在护工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推床过床，他们都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嗑了碰了弄疼了。

　　我终于躺在了自己的病床上，大饼给我垫了个低低的枕头，妈妈拉着我的手一直看着我，哥哥帮我把挂药水的杆子放得更好一些。我看着他们，欢喜就从心里升起来，人间太美好！我太幸福！

　　有一个新的特护老师在我的病床边，帮我接着各种监护的夹子管子，挂着的药水没有尽头，一袋袋地叠在床头的杆子上。我的病床靠窗，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秋高气爽，天很高，云很白。

　　大饼搬了把椅子坐到我床边问我：“腰是不是很难受？”我点点头，大饼把手垫进我的腰下，开始轻轻地揉，一下一下，痛感从揉的中心点向外漩涡状递减，整个腰背立马松了许多。妈妈看着我关切地问：“昨天晚上睡着了吗？”我摇头：“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那快闭上眼睛休息吧！”大饼也说：“嗯，快休息，我给你揉着，你好舒服一点。”我笑着闭上了眼睛，在有家人的病房，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这一天在一袋又一袋的药水中过着，一过中午12点，背上翻滚的开片又神奇地愈合了，背恢复成一整块，腰背的断裂痛瞬间消失，还是和上次一样，神奇得不要不要的。

　　回病房之后，时间先生的速度快了不是一点点，我被妥妥地照顾着，不再关心现在是几点几分。

　　清晨，我在沉沉一觉后醒来，窗外泛着淡淡的霞光，天那么剔透，粉蓝粉蓝。我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一觉过后整个人都轻松不已，曾经在第一次术后那么困扰我的失眠症这次不翼而飞，我内心满满的都是感激和欢喜。

　　一早查房，我又看到了大医生，大医生依旧用他不容置疑的口气短频快地对我说：“手术很成功，挖掉了不少。这次伤口也没有渗漏，上午就把鼻塞拔了吧。”我一下子傻了眼：“这么快，这么快就拔了？”上次那极其惨痛的经历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这真是一个怎么都忘不了的回忆。“对啊，上次你那是特殊情况，垂体瘤术后病人都是这个时间拔的。”我摸着被撑大的鼻孔里干干的纱布头，迟疑地说：“那，那好吧。”

　　医生走后，我还一直陷在无比纠结的情绪中，不断地问大饼：“这次拔了，应该没问题吧？”“肯定没问题！”我又问：“这才术后第一天，这么早就拔了干嘛呢，要不我们去和医生说再晚点拔？”大饼被问烦了：“哎呀，你别多想了，你看这次伤口一点渗漏都没有，和上次不一样的，放心，肯定会好好的！”我冲他翻了个白眼：“那，好吧。”

　　没过一会，三医生端着药盘来了，我瞪大了眼睛：“这么快都忙好啦？不用再下点医嘱写点病历啥的了。”三医生笑了：“专门先来忙你的事，早点拔了你好早点通气。”三医生的话打动了我，用鼻子呼吸那是多舒爽的事啊，“可是，可是我还做好思想准备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我呢，躺好，开始了。”医生都是这种风格吗？三医生一定是被大医生传染了，我撇撇嘴不再说话，乖乖躺好，一只手握了把被子捏住，准备一会儿使力的时候用。

　　三医生开始往我的鼻子里滴药水，凉凉的药水流到了我的脸上，镊子夹住纱布开始慢慢地转动，有撕扯的刺痛传来，却还没到忍不住的程度，忽然猛地一下痛，纱布条整个地离开了我的鼻腔，三医生用药棉清理了我的鼻子外围，开口了：“好了，可以了。”这就好了？我忍不住讶异：“这次为啥这么顺利？都没怎么痛啊！”“上次你塞了那么多天，肉都长一块了，能不痛吗！所以啊，越早拔越好！”三医生走了，我松开了捏着被子的手，完全没有用到道具，看来自己的忍痛功力是越来越强了。

　　妈妈和哥哥来的时候，我已经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了。妈妈马上发现了这个变化，快步走上来问：“鼻子里的东西都拔了？”我笑着点头。“现在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妈妈也笑。我的鼻子里已经有一丝丝的空气在流动，自从回了病房，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惊喜在等着我。

　　中午的时候，特护老师用针筒把第一滴水滴进了我的嘴里。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我，用近乎神圣的期待拥抱了这滴珍贵的水，它流过了我干涸的口腔，流过了燥裂的喉咙，流进了食道，如一颗圆润的珍珠，温润了经过的每一处地方。此时，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仰天呐喊：“我们可以喝水啦！”

　　晨昏起落，我在又一个清晨醒来，鼻子已通了大半，可以用鼻子呼吸的我感觉都已好了一半。脑袋里那一大块的门板没了，胀痛感也少了许多，这次的术后与上次相比真是幸福太多。

　　妈妈和哥哥来得特别早，妈妈走进来的步子有点慢。我向我妈笑：“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今天人好多了呢。”我妈也笑了笑，笑得特不自然。我哥开口说话了：“我陪妈妈一会就回去了，昨天晚上妈妈心脏很不舒服，差点又犯心脏病了，还是回家去保险些。”“啊！”我一下子叫起来，“那怎么没去看急诊啊！现在还好吗？”我妈忙冲我摆手：“还好还好，我吃了一把速效救心丸了。”“妈，你总是这样，快回去吧，就这情况你今天还来干嘛呢？一早直接回去不就行啦！”“这不放心不下，再来看看你呗。再说了，总得和你们说一声。”我心里一酸，眼泪涌了上来，不再说话。妈妈朝大饼说：“我这毛病也没办法，要是在这里犯了心脏病还得住院，到时候更麻烦，所以还是和你哥先一起回去了。这次家里来的人本来就少，现在就留你一个人陪着，只能辛苦你了，有啥事就给我们打电话。”大饼听了忙拍胸脯表决心：“妈，你放心回去，我会把她管好的，你回去好好休息，路上小心。”我妈听了点点头，过来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女儿，好好休养，早点回家。”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着，没法说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妈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了好久，我还盯着那个她走出去的门口。妈妈的心脏一直都不好，十多年了，时不时地就要发房颤，一发房颤就得看急诊住院。这几年，为了我的事，妈妈也不知道担了多少心，昨天晚上她该是有多不舒服啊？不然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这样看我们两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回去的。我长呼出一口气，把眼光从门口收回，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只愿妈妈一直健健康康。

       上午二医生查房，说我可以把床板摇起一些角度了。我斜在床上，看着窗外，整天都没怎么说话，下午两点的时候，哥哥打来电话，说已顺利到家，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也终于有心情喝下了几口白粥。

　　天暗了下来，同病房的一床术后，一床手术，少了一床，清静了不少。大饼下去吃饭了，窗外高楼林立，万家灯火，我默默地看着，心里很平静。一会儿，大饼回来了，我看他乐呵呵的样子，笑着问他：“心情不错啊，晚上改善伙食了？”“今天我找到了一家店，牛肉面才10块钱一碗，真是好吃又实惠！”大饼眉飞色舞地说着，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医院周围的餐馆价位都很高，10块的牛肉面真心不容易找。“你吃好点呗，不用太省啊！”我有些心疼大饼，陪在医院的日子，他也一直吃不好。“没事，这家店很好的。对了，明天你可以吃半流质了，我打听过了，这附近有一个菜场，我准备明天一早去菜场看看，给你改善一下伙食。”我的心暖起来，看着大饼微微地笑。

　　这个晚上，我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大饼已经去了菜场。特护老师帮我清理完口腔，擦了身，整个人都爽快了。我在床上活动着四肢，一边猜想大饼会买些什么好东西回来。

　　大饼终于回来了，神神秘秘地也不告诉我买了些啥。他从柜子里拿了两个饭盒，就直奔楼层的公用微波炉去了，只说让我等着，等着一会儿吃好吃的。

　　我等在那里咽口水，忍着没去喝一早领的白粥，肚子咕咕叫了好久，大饼终于来了。他献宝一样地把饭盒的盖子在我眼前一下打开，香味扑鼻而来，在我眼前的是一小碗金黄Q弹的蛋羹，看着就鲜嫩可口。“哦，原来是鸡蛋羹啊！”我恍然大悟，大饼立马接了上来：“这可不是普通的蛋羹，这可是鸽子蛋羹，早上刚生下来的家养鸽子蛋，买的时候都还是温温的，老板说了，给病人调养特别好。”“谢谢LG，好香啊，我饿死了！”大饼把蛋羹一勺一勺地舀到了我嘴里，口感真是特别的鲜嫩可口，爽滑Q弹。只是，没一会儿就吃完了，我边咂吧嘴巴边问：“没啦？味道真好，就是量有点少。”“关键鸽子蛋太小，我第一次用微波炉没掌握好火候，还浪费了两个蛋。”大饼有点沮丧，我忙安慰他：“LG做的鸽子蛋羹美味无敌，雄霸脑外科病房！”大饼笑着把我举起来配合喊口号的手按了下来：“你喜欢就好，我明天再给你做。”

　　要挂的药水都已经停了，床板可以摇得更高一些，和前几天一样，护士过来给我打了一枚肌肉针，说是营养神经的，这针打在手臂的肌肉里，很疼。我全身上下只剩了导尿管一根管子，方便记录尿量。事一下子少了很多，白天便长起来，我是个无所事事的病人。

　　下午，三医生来了一趟，看我的情况说可以坐起来了，我和他打趣：“这步子好大，一天一大步，再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呀！”“对啊，没特殊情况，再两天就出院了。”三医生一本正经地回我。“和上次差别太大了吧，我都有点接受不了。”“上次你那是特殊情况，一般垂体瘤手术我们都是7-9天出院的，你要早点为排队的其他病人空出床位。”“好吧，那我上次拖大家后腿了。”三医生笑起来，又叮嘱我：“多坐几次，时间短一点。”“明白，我是二进宫的老人了。”三医生笑着摇摇头，走了。

　　三医生一走，我立马喊大饼过来，激动地摇着他的手臂：“听到没听到没？医生说我再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后天，后天就可以走了！”“你先别管出院的事，好好休息，身体太虚的话还是多住两天，不行咱们可以跟医生提嘛。”我翻翻眼皮：“没事的，和上次一样在旅馆住两天观察一下就好了，我想早点出院早点回家！”

　　怀着对出院的热切期盼，这个白天，我欢快地吃下了小半碗粥和大半碗馄饨，喝了若干次水。我想象着他们在我体内转化成熊熊的能量支持我早早出院回家，就会忍不住笑出来，大饼一边喂我一边摇头：“魔症了，魔症了。”

　　晚饭的时候，大饼照例给我买了碗馄饨，我在床上坐直，一只手拉住小桌板借力，正准备开吃，忽然鼻子里钻进来一股久违的香味，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饼，老实交待，你买了啥？这么香！”大饼掀开了一次性餐盒的盖子：“好吃又实惠，青椒牛肉盖浇饭，我的晚饭，你呀，只能闻闻了！”爆炒过的青椒牛肉香味源源不断地朝我的鼻子涌来，我猛咽了几口口水，终于忍不住：“拿来，拿来呀！”“干嘛！你今天只能吃半流质！”大饼说是说着，还是把盖浇饭拿了过来。我一把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块牛肉和青椒就着急忙慌地往嘴巴里塞。“哎哎哎！你怎么就吃了呀！慢点慢点！”大饼着急起来。牛肉和青椒在我嘴里翻滚着，好烫好烫，我一边对付着它们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不说，我不说，医生又不知道。”“那那那，行吧，你慢点，慢点吃，三口，最多就三口！”青椒和牛肉终于被我妥妥地送进了肚子，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捧着餐盒流下了滚滚的热泪。三口？谁说的？我没听见！我狡黠地笑起来，多吃一口是一口！

       早起，吃完大饼牌爱心美味营养鸽子蛋羹，整个人神清气爽地等医生查房。来的是大医生，大医生一见我就说：“精神不错呀！这次手术切得比较干净，你现在各项指标都不错，明天就出院了吧，三个月后复查，考虑下放疗的事，我建议你还是要放疗的，垂体瘤是高复发性肿瘤，你也不想一次次来这里找我吧。”我忙点头：“好的，回去后我家里商量一下。”“嗯，那今天也没其他什么针了，把导尿管拔了吧。”大医生干净利落地说完走了。我立马指挥大饼开始打包整东西，一边忙着给我妈打电话汇报出院喜讯。

　　护士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导尿管给拔了。我立马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大饼一下子冲过来：“你慢点，你慢点！”挺打得太快，我眼前顿时黑了一片，忙扶住床闭眼休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坐稳了后我睁开眼，大饼着急地站在我面前：“没事吧？医生刚说让你出院，你就忘了自己这才动了手术几天啊！妈妈让我管住你，你可不能乱来！”“好好好，是是是，你说得都对，我现在没事了，放心放心！”我忙安抚大饼，“大饼，你扶我起来吧，我想下床走走。”大饼叹口气：“好吧，那你别用力，吃不消就回来。”“嗯！”我使劲点头。

　　说是大饼扶着我，其实是我整个人都挂在了大饼身上，出了病房，在走廊里转了一圈，说到感受，就一个字“晕”，要再详细点，就三个字“特别晕”。我晕乎乎地转到护士台称了下体重，只比术前轻了4斤，看来这次确实没遭啥罪。转回病房，我晕得都没力气说话了，躺在床上消停了不少时间。

　　2011年11月9日，术后第6天，我和大饼拎着大包小包再一次地离开了华山医院。那天依然是个好天气，我晕乎乎地看着华山医院高楼后的天空，感慨自己辛辛苦苦地终于打败怪物又过了一关。前方路漫漫，我将晕着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