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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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八期“寒”主题写作活动

1

从嫁进张家的那一天起,小雅正式改口,管公婆叫爸妈。

张老头体型胖胖的,他是无肉不欢者,视桌上顿顿有肉为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张老太相反,不吃肉长得干精精的,仿佛两根筷子就可以轻轻地夹起来。

初喊爸妈,小雅还是不习惯的。既然走到一家了,张帆的爸妈就是她的爸妈,如此一想,小雅也就大大方方地喊出了口。

她常在喊张老太为“妈”时,会不由自主地喊成“妈妈”两个字。这两个字粘在一块儿是她从小喊到大的,总在她喊婆婆时自然而然地从嗓子间冒出来。

小雅身边的儿媳妇都管婆婆叫一个“妈”字的,更或是一个“妈”字都不喊,跟着孩子叫奶奶。在她认识的世界里,她是第一个管婆婆叫妈妈的人!

“妈妈吃饭!”

“妈妈出去逛路哦!”

“妈妈,我来洗碗!”

就这样,小雅顺从自然地叫自己的婆婆为妈妈。

“我们单位的姑娘家,就小雅那张嘴巴甜,一天把个老婆婆妈前妈后地叫得亲热!”单位的文书是一位有着两个儿媳妇的老头,他不止一次地如此说。

婆婆也是妈。在小雅的认知里,这本就应该那样去叫的。

“你们结婚,我们老的拿一万给你们,后面两个妹结婚,都一样。”张老头胖乎乎的手拿着一万的存单,递给小雅。

“爸爸,我不要!后面还有两个妹妹,要花钱的呢!”小雅急忙摆手。

大姑子刚好大学毕业,小姑子正上大学,家里经济正是吃紧的时候,她怎能伸手拿老人家的钱!

“递给你们就接到!”见小雅不接,张老头就把一万的存单放在了儿子张帆的手里。

平日里,小雅住在自己的单位,偶尔回家,她会主动地煮饭洗碗拖地,让老太太煮来她吃现成的,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转眼一年过去了,小雅挺着大肚子待产回家,与公婆朝夕相处。

吃过早饭,张老头和张帆上班去了,张老太去了麻将馆。看着茶几上的落尘,小雅把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擦了一个遍。看着喷漆的朱红家具锃亮如新,小雅双手撑着酸胀的孕腰欣慰不已!

阳台的日照很好,晾干的衣服在秋风中快乐地左右打旋儿!

把衣服也收了吧,擦完家具的小雅拿起晾衣杆,把所有的衣服都收了下来,再整整齐齐地折叠。公公的一叠,婆婆的一叠,自己的一叠,张帆的一叠,分别放到每个人的衣柜里。

“妈妈,爸爸,有衣服洗不?有就拿来哦,我洗衣服!”一天,小雅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向洗衣槽,朝公婆的房间喊了喊。

“恰好你爸爸换得有!”张老太喜滋滋地抱出了张老头的衣服。

“您有要洗的不?”小雅问了一声张老太。

“我把我身上的脱下来你洗!”精瘦的张老太欢天喜地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麻利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家里人都走了,工作的工作娱乐的娱乐去了。

小雅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加洗衣粉浸泡,把领口和袖口都刷上一遍,然后手洗了那些内衣,再分深色和浅色洗了两大洗衣桶,晾上。

晚饭后,小雅在厨房洗碗,待她来到客厅,总觉得哪里不对。终于,她发现了阳台上,她早上晾得密密丛丛的一家人的衣服,现在只剩下她的那三件,孤零零地飘荡在秋风里,孤独而萧瑟!

那些衣服不都是我洗的吗?怎么收衣服的只留下她的那三件?小雅的心里犯着无限的嘀咕。

“你真做得出来,怎么收衣服不收我的呢?你那衣服还是我洗的呢!”卧室里,小雅叠着自己的衣服,埋怨着张帆。

“不是我收的衣服,是老娘收的!”张帆申辩着。

“你那些衣服也是老娘收的吗?”小雅跟上一句。

“是啊,我又没收!”张帆根本没有意识到小雅的变化。

小雅不作声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呢!

2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

几年后,张老头的大女儿在就读大学的城市安了家。

“把我们老家伙的卧室腾出来,搬到那有电话的屋里去!这屋腾给女儿女婿住,才没电话打扰!”新婚燕尔,张老头的大女儿大女婿要回娘家过年,把张老头激动得说话间双颊的肥肉直打颤,赶紧地吩咐老婆子,把大女儿大女婿的卧房收拾好。

“住得好好的,为啥要……”张老太正想问明为什么?突然明白了张老头的意思,也就不再搭话。精瘦的老婆子麻利地把自己床上的一股脑儿全都搬进了有电话的卧室,取出新买的棉絮床单被套给铺上,重新打理的床,被褥得暖暖的厚厚的。

“我的女儿女婿回娘家就得安到一起!谁要是看不惯的话,各自滚!”张老头不惹自威地挑衅着,大有商纣王的气派,行使着一家之主至高无上的权利!

小雅是单位上的人,思想还算前卫,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即使被安到一起,更或是做了鸾凤之事,舅子会倒霉的陈旧说辞她也是不信的。但老公爹这种大张旗鼓、大放厥词的高调成全,小雅听了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女儿女婿是他张老头的心头肉,儿子儿媳难道是坡上捡来的?

“我要是个皇帝,我就将帝位传给大女儿!”不止一次,张老头于人前人后都如此念叨。

只可惜你不是个皇帝!三个儿女啥都没说,但彼此都明白自己在老爷子心中的位置。

“我这一对女儿,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天天住在一个院子,身边人听得最多的就是张老头的这一句话。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张老头的那对女儿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张老头的书桌上,压着一块厚厚的玻璃面板,玻璃面板居中的位置,是他两个女儿的照片。没事时,张老头总眯缝着眼儿望着那两张照片喜滋滋地看,越看越欢喜!

张老头大女儿的孩子几个月时,回娘家了,张老太喜滋滋地趁着赶集的日子买回了一大桶的鲫鱼,每天中午就特地剖上十几条,熬一盆鱼汤,放在大女儿的面前。

“这是特意为大女儿熬的,吃了小家伙才有奶!”张老太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言下之意:你们别动!

小雅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饭,她不是出生于富贵家庭但也并非出自寒门,她的父母也是双职工,她也是有单位的人,还不至于为一口吃的说个什么。小雅的女儿从小就缺奶,从三个月起靠添加奶粉养活,即使是在月子里,她也不曾喝过一口鱼汤!

说起月子小雅心里更加难过!月子还没满,他们一家老小包括张帆就借着农村亲戚办丧事的机会,扔下小雅母女俩走了,让剖腹产的小雅自己管着自己娘儿俩的吃喝拉撒,管你刀口有没有恢复,管你孩子晚上哭不哭闹!大冬天的他们一走就是八天,直到丧家把坟垒好把墓修好把碑立好才回来。

“各自家里活的不管,去把人家死的守到,搞得好像丧家没儿没女似的!”院子人看不过去,嘟囔着。

几年后,老张家的小女儿也成家怀孕了。张老太喜滋滋地买回一大袋糯米,淘洗浸泡磨浆晒干,白生生的汤圆粉在阳光的照射下映衬着张老太无比精瘦的脸,透着无限的满足与幸福。

十天后,那些白生生的汤圆粉足足的有二十多斤,被打包送去了邮局,寄给怀孕的小女儿,以备坐月子。

不是说月子里不能吃汤圆的吗?小雅坐月子时就没有吃过一口汤圆,张老太说汤圆吃了不消化!

“妈,吃饭了;妹,吃饭了!”每当外面的姑子妹携家带口地回娘家,小雅都会很忙,收拾完上顿的碗筷又急着煮下一顿的饭菜。厨房里,永远都是小雅一个人在忙活,连剥大蒜的人都没有。

她把煮好的饭菜一边往桌上端,一边喊吃饭。

不知何时,那叫得溜顺的“妈妈”二字,被一个“妈”字所取代。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字的?小雅也说不上来。

3

平日里,张老太总是大一句小一句地嫌家里的水费高了电费高了气费也高了。虽然小雅他们按月地给老人交了中等水平的生活费,张老太还是不停地念叨着,仿佛她吃了天下最大的亏!

煮饭洗碗小雅跟张老太共同在做,但孩子却是小雅一个人的,吃喝拉撒一天24小时全部包干。说是老老小小一家人,上班的上班麻将的麻将,并无人帮着小雅搭手半分。张老太嘟囔着这贵那贵时,小雅也想着单过的,但分家是个敏感的话题,她也不好主动提起。

孩子总有调皮的时候,小雅免不了说说教教,生气动怒时,免不了装模作样地唬上几句,再扬扬举起的手。

“滚!你这个死啥啥的,是你那啥啥啥个屙的,你还打!”干精精的张老太指着小雅的鼻尖破口大骂。

太难听了!小雅长这么大,连生她养她的母亲都没舍得如此骂过,居然在婆家被这样骂了,骂得如此低俗不堪,像被剥光了衣衫,被张老太赤裸裸地叫骂着。那啥啥啥的,从张老太口里骂出来,居然如此地顺溜儿,她是怎么张出口的!

她自己不也是女人吗?她自己不也养了两个女儿吗?那啥啥屙的,结了婚的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那样出来的吗?女人想要逃脱那一关,除非不结婚不生娃!

“我是在说咯,我又不求你,我也不靠你,我有女儿,离开你地球照样转!”张老太继续骂骂咧咧着,咬牙切齿地放着狠话。

小雅委屈的泪水盈了上来,被她狠狠地摁了进去。日子过得如此糟心,滚就滚吧!你离了我地球照转不误,我离了你这地球也一样会转!只是这个“滚”字,让小雅实在寒心,她好吃懒做了吗?她藏汉偷人了吗?老太太凭什么指着她的鼻尖让她滚!房子是小雅两口子共同出资买的,凭什么坐房子的人理直气壮地指着拿钱人的鼻尖喊她滚!这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这米各自舀两碗,这油各自倒一碗!”张老太大赦天下般地对小雅说。

小雅没应,径直外出采购去了。滚就滚,她就白手起家,不拿张老太一颗半粒,日后自己说话也硬气!

舀你两碗米,倒你一碗油,不出明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张老太还要怎么对你好啊,米让你各自舀,油让你各自倒……

一起生活这么久,见识的也不少了,这类似的话小雅掰着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把我那一万块钱还给我!”时常,小雅的耳边就响起他们结婚时,张老头给出的那一万块钱,被张老太无数次刻薄地讨要。

“老太太想要回那一万块钱,你就还给她吧!我都嫌难得听!”小雅不止一次地对张帆说。

“给都给出来了,还要还回去!要还三兄妹的都要还!”张帆拧巴着,就是不肯拿出来。

这个钱反正也不在小雅的手里,张帆他娘儿俩就各自拧巴去吧!小雅在劝过数次无效之后,只得装聋作罢。

4

“我呀,将来我死了就在屋头烂,哪个要来得我这三万块钱,就把我拖出去给埋了!”院子里,洁净的梯子上稀稀落落地坐着休闲的人,传来精瘦瘦的张老太无根头的嚷嚷声。

张老太指的是张老头单位的集资房,三万元一套,拥有一辈子的居住权。在她眼里,那是一笔天大的巨款,比李嘉诚的家产还多。唉,就别说李嘉诚了,她压根就不知道李嘉诚是哪个村哪个屯的!

小雅坐得远远的,老太太刻意提高的嚷嚷声,被她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此时的地坝上,除了小雅这个儿媳妇,其余的都是同院子的人。这话说给谁听呢!如果换了一个人,这么平白无故地凉薄后人,指不定当场就接腔,再上演一场婆媳大战。

小雅没理,装眼瞎装耳聋,她受过十几年的教育,她有她的修养,撕逼掐架撒沷真的有失体面!

“我才不想搞的!我不想得你那三万块钱,我也不想沾手,各自的老人是责任,说不脱!”坐在旁边的玲姐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接腔。

“把你拖出去埋了花几万,我再来得你那三万,够都不够,我得倒贴!爱球鸡公好搞你那个墩儿!”一旁的兰姐也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各自的是将就不起,人家的就一座金山银山也不想去碰哦!”又一个人悠然道。

张老太不作声了,她本想借此话题凉薄一下后人的,却不想被这几个旁人开着玩笑怼得无话可说。

跟这老太太说识字讲道理她啥都不懂,唯有吵架是决不含糊的,男人长的啥女人长的啥是怎么长起的,她张口就来。嫁进张家这几年,院里院外张老太跟人吵的骂的多了去了,小雅也见识了不少。

“脸上无肉,必定是怪物!”这是院里人背地里时常叨咕的话。

就这样的一个老太太,小雅有必要去理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的就是这种吧!

小雅依旧不动声色地远远坐着,想着自己没招她没惹她,老太太平白无故地找着茬子来凉薄自己,心里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腊月,杀年猪的季节,人们都忙着做腊肉灌香肠,干精精的张老太也麻利地张罗着。

“小雅,我昨天灌了三仟元瘦肉的香肠呢!”张老太喜滋滋地在小雅的耳边念叨。

“小雅,我那灌的香肠些水分吹得差不多了,可以熏了也!”七天后,小雅的耳边又响起张老太乐呵呵的声音。

“小雅,我那香肠些熏好了,黄亮亮的,安逸得很!”十天后,小雅的耳边响起了张老太兴高采烈的声音。

“小雅,我那寄的香肠些,两个妹都收到了,外孙说,外婆做的肉肠真香啊,好好吃!”张老太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张薄唇夸张地上下远离,露出一口高矮不齐的牙齿:“那个小家伙,就说外婆做的肉肠好好吃!”老太太又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那就好!那就好!”小雅撑起一张笑脸,心里却没有半丝波澜。嫁进张家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老太太每年都灌上三仟元的香肠熏好后寄给外省的两个女儿,而跟她生活在一个院子的儿子一家,却是一片都没看见过!

各自想吃就各自去灌,各自不灌就别想吃。

小雅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她天天早出晚归地忙着上班,下班后又忙着煮饭洗碗检查孩子作业。她家的香肠,只能哪天寻找机会,等请到了假才能买肉去灌制。

虽说儿媳妇是人家生的,但儿子是她亲生的呀,孙女也是她亲生的呀,真没意思!小雅的心里平白地冒出这几个字。

5

张老头中风了,人都认不到,满口糊话。

这是他的第二次中风,情况比上一次更加凶险。

“张大爷,你晓得我是哪一个不?”医生询问着病人,看他的思维是否正常。

“你是我孙女!我是你爷爷!”胖嘟嘟的张老头颤着一张肉脸,嚅嚅着。

“哈哈哈……”一旁的人哄笑起来。

“看样子,病人可能有脑出血!”戴眼镜的女医生尴尬地笑了笑,这平白无故地被病人占了便宜还不能说个什么。

当时的镇医院还没有CT,医生建议立即转到县医院治疗。

考虑到张老头病情危急,张帆又要参加市里的职称考试,小雅只得跟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孩子跟张老太一起,去了县医院照顾中风的张老头。

张老头心心念念的两个宝贝女儿都远在外省,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张老太除了嘴巴恶毒,大字不识一个,连医院的指示牌都认不得。

每天,张老太负责张老头的洗漱擦洗,小雅负责四个人一日三餐的买菜做饭和拿药交钱。

病员厨房一层楼只有两个灶,每次煮饭都得排队。小小的刀板切个菜切个肉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极不方便。炒肉时佐料没有家里的齐全,味道也就不完美。

“不好吃!一点儿都不好吃!”病情缓解的张老头能认人了,板着一张胖脸,嫌饭菜不好吃!

小雅心里有些难过,这出门在外的哪有家里方便?就这一荤两素的菜,她也是尽最大努力的!

以后的荤菜就到外面的馆子去端吧,那里佐料齐全,老爷子是肉食者,肉让他吃高兴了,心情可能会好些!

从此,每餐的荤菜,小雅就到外面的馆子去端,为了让张老头吃够吃高兴,小雅连筷子都不敢伸!自己、孩子和张老太就吃自己炒的两样素菜。

“不好耍!不好耍!这里比坐牢都难得过!”小雅六岁的女儿每天呆在医院的病房里,时不时地缠着小雅哼哼唧唧,她想妈妈带她出去玩!

“我们不能出去玩的,爷爷要输液呢,没人陪他要发脾气的!”小雅小声地跟女儿说着悄悄话。

邻床的病人是个刚刚入院的老太太,心脏病,躺在床上直哼哼,因为她的帐上只有600元,医生让预交2000元后才能开药。她的儿子只好回老家借钱去了。

那心脏病的老太太一脸羡慕地看着张老头,帐上不缺钱可以及时开药,生个病有老伴孙女相伴,还有儿媳妇跑前跑后地忙活。

这个让邻床羡慕不已的张老头,却是一副人家借他钱还他糠的样子,苦大仇深的。他甚至于恼怒间扯下手背上的输液针,任输液管的药水流在地上,任输液的针眼儿往外淌着鲜红的血,顺着胖乎乎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到地板上……

小雅吓了一大跳,赶紧地关掉了输液管的开关去找护士,请求重新给输上。

“你家老头那个手全是肉,血管都看不到,不好扎针呢!”护士边走边嘟囔着。

“是的,多承了!多承了!”小雅连声十声地跟护士道着谢。

“好生看好,别让再扯了!”护士重新扎上针,吩咐着。

小雅无奈地点点头。

来县医院时,小雅的口袋里装了几百元的现金。她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多元。这天天买菜煮饭端炒肉端扣碗,她的钱也去如流水。

说来也许人们不相信,她嫁到张家已经七年了,张帆的工资她从没见过一分,连过年张家的人来客往,张帆都扣得要死,千方百计地挤小雅的工资来用。所以,张老头住院天天一家四口的伙食费,用的是小雅的工资存留,张帆没给一分钱,张老头有工资也从不提钱的事,板着一张长满横肉的脸,气哼哼地指责小雅做的饭菜不好吃!指责医生这个病不是这样医的!

老两口心尖尖的两个女儿,她们在哪?!

日子,就在张老头一天的吹胡子瞪眼睛中,在小孩子随时不好玩的哼哼唧唧中过了一天又一天。

十几天后,张老头终于康复出院。

“也,张老头这次去住院花了不少钱吧!”院子里有人问。

“没花什么钱,医保报了85%,剩下的15%大女儿和儿子给报销了!”干精的张老太回答得轻松又爽快。

“儿子跟女儿,哪个拿得多些?”旁人问。

“大女儿拿得多些,儿子拿得少些!”人前人后,女儿是他们一生最大的骄傲,张老太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女儿脸上贴金的机会。

“乱说!那没报销的15%是我和大妹平均拿的,她拿得多些吗?还有住院的这十几天,吃喝拉撒用的全是小雅的工资,她又出钱又出力了!”张老太撒谎脸都不红一下的,被她的儿子当众戳穿。

小雅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她请了十几天的长假,下个月的工资会从中折半。炎热的八月份,她汗淋夹背地跑前跑后,在县医院照顾老人十几天,出钱又出力,到头来连一句暖心的公平的话都没有!

她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不应该请假去照顾张老头?可当时那状况也容不得她去多想!

在张家人的眼里,她所付出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6

“哎呀,累死了!这两天把家里的窗帘些都拆下来洗了!”秋高气爽的季节里,院子里的小杨选一块阴着的石梯坐了下来,一副大功告成的胜利者姿态。

“我一个老家伙洗不动,没洗过那些!”精瘦的张老太回答得干净利索。

不晓得实情的人听上这句话,会信以为真。

事实上,老太太屋子所有的窗帘,小雅于十几天前全都拆下来洗过了,一个客厅三个卧室,四个窗八幅落地式的大窗帘小雅都拆下来洗过了。

前不久,小雅洗完了自己家里的窗帘。先用洗衣粉浸泡,刷掉上面的小黑点儿再放到洗衣机洗。落地式的窗帘太大,一幅窗帘遮挡的就是半壁墙,洗衣机的容量一次只能洗半壁墙的窗帘,四个大窗八扇帘,她用洗衣机一共洗了八桶。

公婆家的房子跟小雅家的是一个结构,洗完了自家的窗帘,她再花两天时间洗完了公婆家的窗帘。张老太不用刻意地给小雅的脸上贴金,但既然人家说到这个话题了,你张老太实话实说很难吗!

明明给她洗了也说没洗,明明给她做了也说没做,石头心子捂不热,天下居然有这种翻了当天就不认帐的人!

同年,小雅娘家的姐夫生病不行了,住在县人民医院,看着病恹恹的人一天不如一天,还有操碎心的姐姐,小雅心急如焚。

“小雅娘家的姐夫死了,挂礼只能挂200元。因为小雅结婚时她姐姐只送了500元,剩下的300元她家不还有个孩子吗?将来孩子升学时再还另外300元的礼。”虽说是分家了,张老头胖嘟嘟的脸颤动着,“伸长臂膀”地安排着小雅未来的赶人情送礼。

小雅不会骂人,但她是真的想骂人:她哥还没死呢,就来规定将来人死了送礼的金额!若不看他是长辈,她真想拉下脸来理论理论,这送多送少关你什么事呢?送礼的钱从你口袋里拿了吗!从张帆的口袋里拿了吗!

小雅没有应声,张老头随时把“家和万事兴”挂在嘴边,此话本就没错,但小雅的确是不敢恭维!

一个月后,小雅的姐夫真的病死了,望着肝肠寸断的姐姐和几岁的侄女,小雅悲从中来。

小雅不是大款,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积蓄挂了两仟元的礼。姐夫治病欠了不少的钱,姐姐四处欠债至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姐夫的治疗,可怜的侄女才几岁,她把礼挂得厚重一些,只想用行动安慰一下姐姐:她还有她们这些亲人!

张老头若是知道她挂了“天价”礼金找她理论,她断然是不再忍让的,善良有个度,钱是自己挣的,自己娘家的人情往来自己说了算!

从这以后,小雅更加捏紧了自己的钱袋子。通过姐夫去世送礼的事情,她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的尴尬位置:除了有事时她是张家人,事实上,他们把她当成了张家人吗!

“自己有工作能挣钱都是这个样子,如果有一天她挣不了钱了她的日子会好过吗!”无数次,小雅默默地想着。

从此,小雅对自己更加节俭,除了生活必支她不会乱花一分钱,她想给未来的自己留下底气和退路!

7

有那么几年,女人们流行做手工棉鞋,小雅上班之余,也买回了几双鞋垫子,学着做棉鞋。

鞋垫子用四股毛线织,加上专用泡沫垫加上密密丛丛两公分的长绒已是最厚的鞋底了。鞋面也用粗毛线织,加上专用泡沫和长绒做的鞋面子,厚厚的绒绒的,穿在脚上像被温暖的双手给捧着,比买来的暖和多了。

小雅觉得手工的棉鞋实在是暖和,就主动地给张老头张老太各做两双;想着舅舅舅妈(男方家的)五十丧子命苦,捡养个儿子才七岁,也给他们各做一双;想着大姨大姨父(男方家的)无子无女,两位老人孤苦七十甚为可怜,又给他们各做一双。当然,小雅也给自己的父母和姐姐都做了温暖的棉鞋。

白天要上班,这二十双的手工棉鞋都是趁着晚上孩子睡觉后,她熬夜加班加点做出来的。

“舅舅,我给你们做的手工棉鞋带回去吧!”趁着舅舅赶集的机会,小雅拿出了厚厚的棉鞋。

“哎,你还给我们做得有啊!”舅舅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

“顺便把大姨两位老人的棉鞋也带回去吧,他们不容易赶集,我给他们还织了两条新的毛线裤,你也带回去!”小雅又拿出了送给大姨两位老人的棉鞋和毛线裤。

“你的心太好了!谢谢!谢谢!”舅舅接过自家的棉鞋,又接过送给他大姐家的棉鞋和毛线裤,感激万分!

大姨家的两条新线裤,小雅早就织好了。这起因于她上班的楼下是一家商店。

“老板,打白酒!”一个五保老人拿着一个矿泉水瓶用拾荒的钱打酒。

“一斤1.20元,打满1.50元,打满不?”老板问。

“不打满,我只有1.20元。”老人嚅嚅着。

“我给你打满只收1.20元!”老板不忍心赚可怜人的钱。

“多个三毛钱都拿不出来!”小雅的心被深深地刺痛着!

她在同情人家,自己婆家的大姨大姨父无子无女,不也是可怜的五保老人吗!小雅当即买回新毛线,利用上班的空闲时间打的元宝针(元宝针的工艺最厚),给两位老人织了厚实的新线裤。

现在,新棉鞋和新线裤都让舅舅给带回去了,小雅的心情也格外地美!

张老太平时挺爱显摆的,精瘦着身子这里钻那里看,尖着嗓子指手画脚地这里是她的八百五那里也是她的八百五,仿佛她是天下的人尖子。女儿给买的新衣服哪怕是一双新袜子,她都会在人前人后显摆一通唱得人尽皆知。

说来也怪,小雅给他们每人做的两双新棉鞋,张老头倒是在穿,张老太却一次都没有穿过!

你觉得再好,老太太不一定觉得好吧!不止一次小雅如此地想。

直至几年后,张老头驾鹤西去,小雅收拾着老公爹的东西。

“你爸的这双棉鞋别拿去烧了,我要穿!”小雅刚刚提上张老头的那双棉鞋,就被张老太眼疾手快地夺了去。

“我给您做得有啊!老爸的鞋43码,您只穿36码的,能跟脚吗!”小雅善意地提醒。

“你给我做的新棉鞋,你大姨来拿给她洗脚穿,就送给她了!”张老太说。

“不是还有一双吗?”小雅提醒着。

“另一双送给兰妹子了(她侄孙女)”张老太道出原委。

难怪这些年张老太一次都没有穿过!原来自己所稀罕的手工棉鞋,自己千针万线地连夜赶工,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左手拿来右手就拱手给了人!

窗外,凛冽的寒风中飘着片片的雪花,小雅付出的百分之百的真心和努力,如那片片洁白的雪花落在冰冷的窗台上,再迅速地冷凝成冰!

一年年的,张老太慢慢地老了,干精精的身子也越来越瘦,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刮走!

当年,她那底气十足的口头禅‘我有女儿不求你不靠你离开你地球照样转’,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变成了天经地仪理所当然的‘有儿就要靠儿,无儿才靠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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