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啸把段子的类别,发送时间,字数,有否图片等二十多个因素和起来做了一个关于关注度的线性回归测试,最后发现,让段子手关注度下降相关且唯一相关的因素,只有时间。
段子一
西海岸时间晚9点,西雅图某大学的期末Party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声鼎沸的房间里,吴啸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囫囵地啜饮着不知什么牌子的啤酒。
不知何时,同班的美国小哥Victor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吴啸旁边的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Hey, what's up?"
吴啸一愣,环境太嘈杂,这句没听清,于是只好一脸抱歉地问,Pardon?
Victor有些尴尬,重复了一遍,"What's up?"
吴啸听明白了,赶紧满脸堆笑地回复,"Good, I'm good"。然后和Victor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闪开。
这样的片段是吴啸在美国一年多来无数难以名状的小尴尬之一。他的好哥们郑寻曾不止一次提醒过他,what's up的正确回答是Not much,而不是Good,可是吴啸就是怎么也记不住。
郑寻是吴啸在美国读书认识的中国老乡同学。而令吴啸无比羡慕的,则是郑寻的两张面孔。出自知识分子家庭的吴啸身上满是中国旧文人的气质,怯懦,敏感,内向。可是郑寻不同,除了和吴啸的“君子之交”外,每每在公众场合,郑寻总是能成功地和一群各种国家的人大呼小叫,称兄道弟。
比如此时,郑寻距离吴啸只有不足五米。他站在Party中心的一把椅子上,手里拎着一个颜色怪异的酒瓶,对着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印度小哥高喊,"I very like drink with you! Come, cheers!"
郑寻的中式英语在吴啸听起来霎是刺耳,可是却总能逗得所有人开怀大笑。吴啸瞥了一眼郑寻,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傻逼,没看出来那帮美国人都像看小丑一样看你么?”
Victor还坐在吴啸旁边,两个人自从刚才say hi不顺畅之后,两个人倒是默契地产生了一种“我不往你那个方向看”的协议。对酒无歌,尴尬几何。
幸亏还有微博。如果说有一件事可以让独坐角落的吴啸在这个房间显得不那么不协调,那无疑就是闷头刷微博。无奈上次刷新是2分钟以前,现在没有任何更新。
忽然,手机“翁”地震动了一声,吴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锁打开,发现有个陌生人给他发了私信,“粉丝快速增长,多快好省”。
吴啸苦笑了一声,决定自己发一条微博。
美国的社交场合充满secret code,让很多华人望而却步。而打破社交障碍的最关键是,坚持自己的文化操守。比如说别人问你What's up,你想说good就勇敢的说good,不要害怕自己说错,更不要害羞。中国人最该学会突破的就是如何勇于表达。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做了个很好的榜样,我长期都在坚持我们中国最传统的说话方式。这样坚持了一年,果然,再没有人邀请我出席任何美国的社交场合了。
编辑完这条满是嘲讽的段子,吴啸随手对着人群拍了一张照片,发送。
段子二
可能是Party上喝了太多的闷酒,吴啸睡得特别香。时至中午,吴啸才被郑寻一个电话吵醒。郑寻文质彬彬地表示,你小样已经特么的成为段子手了。
吴啸一头雾水翻看微博,才发现自己昨晚发的微博被转发了20万次,关注者增加了近1万人。
用了一上午,吴啸才发现了个中奥妙:昨天发的照片里有个美女。此美女是吴啸和郑寻的校友,也是在互联网圈小有名气的网红+校花。校花昨晚的礼服尤其妖娆,酒精作用下,两颊绯红,肩带滑落,婀娜多姿的身材在吴啸的照片里更显得光彩照人。
不知校花是怎么发现了吴啸的这条朋友圈,半夜三点多转发了一下,附带了一个表情符号:[偷笑][偷笑]。
5分钟后,国内有上百万粉丝的某企业CEO转发了校花的微博,附带了一句,“段子不错”。
彼时的国内恰是万家灯火家长里短的黄金时段。伴随着CEO这次转发,20万转发回复鱼贯而入。段子界的一颗新星就这样破空而出。
吴啸这才发现自己搭了别人的顺风车,不觉忍俊。顺手又发了一条微博,并@了CEO和校花表示感谢。
廿载苦读高阁中,金榜只在梦中逢。雄鸡一唱天下晓,网红!感谢@CEO @校花 让我终于当了一次网红。
这次炸了锅了。
数万网友评论了这条微博,以下为几条经典评论。
网友A:雄"鸡",哈哈哈哈哈,现在海外留学生太特么的有才了!@校花
网友B:这才华,网红您就受着吧。
网友C:原来不知道@CEO 和@校花 是一对,太劲爆了!
网友D:不想当狗仔的留学生不是好海归。
两天后,吴啸看着自己六位数的粉丝看着郑寻一声长叹,生活才是最会搞笑的段子手!
段子三四五六七
当了段子手的吴啸总是觉得有点不自然,他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几万人在跟随。无论课堂上,自习室里,咖啡馆里,或者中餐馆里,总能看到吴啸闷头刷手机的身影。
上课的时候,吴啸发了这么一条微博。
美国老师讲课讲的太好了。我学到了很多内容,比如时态的不同用法,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的用法,倒装句的标准写法等等。比起那些中国式的英语填鸭教学好到太多。诶,等等,这节课好像是machine learning...
几十个网友评论,“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才了”。
在美国学校食堂的时候,吴啸又发了这么一条微博
美帝的食堂好吃的东西就是多。唯一遗憾的是在美国一年多了,还有很多当地美食没有吃够。比如去德州的时候没吃到心心念的德州扒鸡,去加州的时候没吃到特别想吃的加州牛肉面大王。这次新开了个墨西哥餐厅,竟然连墨西哥老北京鸡肉卷都没有。我呸!
又有几十个网友评论,“哈哈哈哈哈,旅美段子手!”
吴啸的生活忽然充实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在微博里发点什么,都会有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和他互动。这感觉太好了,吴啸不由得回想起他爆红那一夜前的Party,熙熙攘攘的房间里,似乎所有人都那么遥不可及。而此时此刻,尽管下午的咖啡馆空无一人,但手机里粉丝们的留言却让吴啸美美地乐了一个下午。
不知何时,Victor又走了进来,"What's up?" 人畜无害的笑容又浮上了Victor的脸颊。
"Not much!" 吴啸自信地回答着,灿烂的笑容似乎把整个咖啡馆都照亮了。在吴啸的心中,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在几万个尚未谋面的ID中,他就是王。
段子五四三二一
旅美段子手吴啸最近很烦。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关注度正在日益下降。
作为一名理工科的学生,吴啸并非空穴来风。他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把当了段子手之后的所有微博的评论转发数都做了一个统计,然后把数据录入到Excel里做了个统计,发现无论是评论数,转发数,还是粉丝数都在逐日递减。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是不是我越来越无聊了?”吴啸的心情像这个城市的天空,陷入了无止尽的阴霾和寒冷。
段子手吴啸开始尝试各种“其他形式”的段子。
比如用流行语解释程序语言,
白人小哥竟然会认为Java和javascript是一种东西。其实就像老婆和老婆饼,雷锋和雷峰塔一样,毛线关系也没有。我也是醉醉的!
吴啸特意选了最黄金的时间发送这条微博,评论寥寥。
再比如尝试了低俗的段子,
给盗版书跪了。好好的一句”目瞪口呆“愣是给印成了“B瞪口呆“,这画面太美俺不敢想象。。。
有网友在下面骂,“粗俗”。吴啸很开心,因为至少评论数多了一个。吴啸想了想,回复了该网友一句,“食色性也!哈哈”。评论数又加了一。
吴啸开始回复别人评论自己的每一句话,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评论数看起来多一些——尽管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评论数。可是这样的做法却愈发像引鸩止渴,无法遏制自己关注度降低的趋势。
吴啸开始翘课,开始不完成作业。他在上课时间跑到Downtown的百货商场里偷拍情侣,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关于“贤贤易色”的段子。他在正午时分在学校操场上对着太阳连续拍摄了一百多张照片,因为他想发一个关于“新夸父逐日”的段子。他把写作业的时间用来在宿舍看了三遍《人鬼情未了》,因为他想写一个新聊斋的段子。
这一切的付出,用吴啸的新学会的词说,然并卵。没有什么能遏制吴啸粉丝数的下降。吴啸把段子的种类,发送时间,字数,有否图片等二十多个因素和起来做了一个关于关注度的线性回归测试,最后发现,让段子手关注度下降相关且唯一相关的因素,只有时间。
最后一个段子
又是一个学期结束的Party,房间的人山人海,郑寻的眉飞色舞,校花的千娇百媚,一切都和半年前无异。吴啸仍然是一个人,他还是那个虚拟世界的王,只是他的臣民早已不在身边。吴啸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翻看着所有的评论转发私信记录,最后发现唯一一条自己还没有回复的私信,是半年前的那个,“粉丝快速增长,多快好省”。
和吴啸又无限缘分的Victor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到了吴啸身边,“What's up?" Victor笑嘻嘻地看着吴啸。
吴啸没有回复,他正在认真地低头回复私信,“你好,多少钱一个粉丝?怎么付款?”
吴啸回复完抬起头,Victor早已和郑寻聊在一起笑得像傻逼一样。校花又把手熟练地环在校草身上,细语呢喃。这还是他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潮,只是那些交谈的声音在吴啸听起来陌生又厌恶,仿佛来自地狱的靡靡之音。而手机里那些粉丝的互动,仿佛给过吴啸一个人间最美好的极乐世界。那里的人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是他们都通过点赞向吴啸致以最虔诚的膜拜。可惜这个极乐世界坍塌了,吴啸需要尽快将其重建。而现在电话那边的粉丝卖家,则无疑是再造这个世界的上帝。
手机嗡地又响了一声,吴啸低头看着,不禁笑容浮上了嘴角。不知时回复早已不知去向的Victor还是在和上帝通话,他喃喃地说,
"Not m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