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错误的认为,爱情是有品质上层次的人演绎的故事,因为对一些忙碌着生计的人是无所谓爱情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连饭也吃不上就根本谈不上情爱之类,不过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就像野百合也有春天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原发的珍惜和爱意,和贫富无关,和生存环境也没有直接关系,甚至对方接不接受都无所谓,一些爱就如野草一般旺盛的生长。
芒种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就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是芒种这个季节,芒种家在鲁西北的农村,她在家里五兄妹中排行第三,他们全家都是农民,其中只有芒种的大哥立春上过初中,芒种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在她父母看来,女孩子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她早晚要嫁人,会做针线活,会侍弄庄稼似乎比读书有意义得多,芒种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不过她仍是偷偷哭了一夜,那是一九八四年的夏天,在一首叫做《童年》的流行歌曲充斥着校园的时候,芒种离别了学校,这个她心目中的圣地,当时芒种十四岁。
十四岁,并不是一个花开的年龄,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一个花骨朵,但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个时候的芒种的二姐比她大两岁,已经说了婆婆家,就在本村,因此芒种也明白自己将来也会和姐姐一样,找一个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嫁掉,她开始观察村里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希望能找到一个看上去顺眼的,很快的,她就发现了墨阳,墨阳比她要小二岁,但是却和她是同学,这个个子长得有点像是豆芽菜的男孩子似乎是村里最聪明的,数学考试芒种能考七十分已经很满意了,但墨阳却是九十五分,墨阳的声音也很好听,他早自习经常在班里领读课本,最让芒种喜欢墨阳的就是他那种趾高气扬的傲气,村里的男孩子经常在一起打架偷瓜摘梨,墨阳也不例外,但是他打架的时候总是会借助于地形和工具,往往个子比墨阳要高出一头的二蛋傻牛等人都容易在他手下吃亏,在农村孩子们打架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芒种很迷恋于墨阳的打架方式,她总想,以后要是嫁人嫁给墨阳多好,至少可以不少欺负,当然平常她也不受欺负,她家哥哥弟弟多,一般没多少人敢招惹兄弟姊妹多的人。
墨阳去了镇上的初中继续他的学业,芒种则成了一个标准的农民,她家的责任田在距离镇中学不远的地方,每到学校放学的时间芒种总习惯于在责任田里做些活计,只是她的眼睛总有意无意看着放学的学生,如果能看到那个喜欢穿白衬衫黑裤子的男孩,心里就会激动很久,芒种知道初中之后是高中,高中之后还有传说中的大学,但他们这个村子从没出过大学生,最厉害的一个人是在县里读了两年高中灰溜溜的回村做了农民,芒种就像等待一个早晚要归家的孩子一般盼望着墨阳回村做农民,如果是那样他就要找农村媳妇,他会不会找我呢?这几年芒种发育的很快,隐隐然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俊俏姑娘,甚至有人说她是最美村花,这让芒种得意的同时又有点怅然,要是墨阳也这么认为多好,不过墨阳好像已经忘记了他的小学同学,就是走在路上迎头碰面也不打一声招呼,他习惯于挺着胸膛走路,这让芒种很是愤愤不平,但是毫无办法。
芒种十六岁的时候开始有人上门说媒,村里不少人家都惦记这朵最美的花,有一个在镇上棉纺厂的男孩也托人找了过来,说他是吃国粮有工资的,问芒种同不同意,芒种的父母动了心,但是到了芒种这里则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她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在家里多待几年,父母倒也通情达理,可能觉得女儿并不愁嫁,也就存了比较一下再说的念头,因此她的亲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墨阳一如既往的成绩很好,不过他初中升高中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挫折,并没有考上县重点中学,当然他们镇中学一个考上的也没有,县重点中学录取比例在乡下一直是低的吓人,那几天应该是墨阳最灰暗的日子,芒种看他常常一个人去村子南边的水塘边,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她很担心芒种会想不开,有事没事也去水塘边,她看到那个男孩在流泪,芒种第一次知道阳光下眼泪能幻化成七彩的模样,她也哭了,不知道为了墨阳还是为了自己。
就这样一连几天芒种都去看墨阳,有一次似乎她觉得应该想办法排解一下那个男孩子的郁闷,她故意很滑稽的唱歌,唱的是很幼稚的《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歌在那个年代已经过了流行期,但是好在大人孩子都会唱,只是芒种唱的很滑稽,声音忽高忽低,有点像是五六岁孩子的表演,芒种不懂怎么逗墨阳笑,总是想弟弟这么唱歌容易让自己笑,也就这样表演起来,很显然她错了,墨阳站起身来走了,不但是没笑,而且斜缈她的那一眼里满是鄙夷,仿佛觉得她打扰了自己的平静,诺大的村庄里,居然给人一处发呆的地方也没有,芒种忽然心疼了。
墨阳终于又回学校复读了,听人说他还要考高中,不过村子里也有传言说父母开始给墨阳物色媳妇,说他父亲是个聪明人,做好两手准备,复读考上一中就去读书,考不上就在家里找个婆娘安心生孩子,芒种的心提了起来,她拐弯抹角的打听墨阳家要找什么样的媳妇儿,这种说媒往往是乱点鸳鸯谱,怕万一给墨阳找一个不合适的那可亏欠了,村子里的人都不傻,芒种尽管自以为做的隐秘,但还是被大家看透了心思,都哈哈笑着说小妮子动了春心,肯定看上墨阳那娃了,怎么不找人说合一下?果然有好事者去墨阳家里提这门亲事,没想到一口就被墨阳母亲拒绝了,她说等一年之后吧,不想让孩子分心,墨阳也不是迷媳妇的男孩子。芒种知道这个消息好伤心,她也学着墨阳的样子去到村南池塘那里坐着,不过发觉冬天的风很冷。她暗暗祈祷,不要让墨阳考上高中!不要让墨阳考上高中!
很显然墨阳让芒种失望了,第二年的中考墨阳一战成功,镇中学破天荒的考上了三个重点高中的高中生,学校里放了鞭炮庆祝,芒种则有放火的冲动,高中要读三年,芒种知道自己的婚事拖不了三年,即使是墨阳考不上大学,等他高中毕业回来,那个时候的芒种也应该成了别人的新娘了。芒种唯一的希望是和墨阳订婚,那样等他回乡的时候自己可以嫁给他。但心高气傲的墨阳怎么会同意呢?芒种决定自己找墨阳谈谈。
墨阳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他每周六都是下午回村,周日下午用自行车驮着粮食去学校,芒种几乎每周都要守在路边,眼睛则注视村口,她喜欢看墨阳那种开始变得有棱有角的脸庞,可能学校里太过于紧张,生活条件也一般,墨阳比初中时瘦了很多,不过他精神状态很好,人也变得格外懂礼貌,在村子里遇见长辈或者熟人就停下车子说几句话,问他在学校学习怎么样?他总是很谦虚说城里的孩子基础比我好太多了,我一直在撵人家呢。芒种听了这话暗地里高兴,她总觉得墨阳就是农村人,现在去读高中也就是开开眼界,将来可以在村子里当个民办老师,那样他俩的日子会很不错,而且只要墨阳成为农民,肯定会看上自己,因此想找墨阳啦啦的心思也就越重了。
其实这段时间芒种也压力很大,她已经十八岁了,这在农村算得上是大姑娘,她二姐在这个年龄已经嫁人,村子里也有适龄小伙子整天对着她眉来眼去的,镇上吃商品粮的年轻人更多托人做媒,有一个甚至给她写了情书,芒种文化程度不高,看不懂那些排比句,但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就想这要是墨阳写给我的多好呀。她父母几乎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嘟囔这件事情,母亲了解女儿心思,悄悄给她说:“你别想那个男孩子,我告诉你,那不是咱们村子的人,早晚要远走高飞的。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不会在咱们村子,你还是找个踏踏实实的人好。”
芒种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单独问问墨阳,她恨恨的想:如果墨阳不喜欢自己就算了,自己又不是嫁不出去,而且一定要嫁一个比他好的人。
但是这样的事情也就是想想,芒种是女孩子,她有自己的自尊,墨阳说到底不过是她的一个梦想罢了,也许她能做的就是在村子口看着墨阳在每个周末的阳光里跋涉,有时候看着他远走,芒种就会默默地流泪,感觉他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终于芒种顶不住压力订了婚,对方是一位高中毕业生,叫勇,比她大了一岁,不过勇的高中并不是墨阳就读的县重点,这是芒种给父母说过的条件,必须要自己的女婿识文断字,要有高中学历。在农村订婚之前男女是要见面的,芒种很大方的和勇谈了好久,最后发现勇是一个很善良也很有想法的人,同时他在学校时学习也很好,只不过在鲁西北录取率太低,即使县重点高中都不到百分之十,落榜其实是绝大多数高中生的宿命,正好这一年镇上征兵,男孩子也报了名,勇说他想参军就是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芒种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婚期并没定下来,勇参军至少要两年,她说会等他!但她心里不知道自己在等谁,等墨阳的落榜?还是等勇的复员。 时光静静流淌着,勇到了部队上几乎每周都要给芒种写信,他爱这位村花,以为芒种看上他是自己的福分,同时说在军队上可以考军校,听战友讲并不难,他也想考。芒种毫不犹豫的支持了自己的未婚夫婿,她找人买了好多的学习教材寄给勇,说让他安心学习,家里的事情不要操心,甚至每次写信都要勉励自己的未婚夫,说是他一定能考得上。芒种依然会在周末去村口等候那个急匆匆的墨阳,只是看着他远去并不太流泪了。 墨阳又落榜了,高中三年让他早就没有了初中时的傲气,县重点中学里高手云集,他的成绩本来就不是很好,虽然尽力但仍距离分数线差得很远,他又来到村子南头的池塘旁坐着发呆,只是三年围湖造田,那个池塘已经很小,也不会再有任何危险,还有,身边没有了那个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的傻傻女孩。 芒种并不是不知道墨阳落榜的消息,她暗地里也为他流过泪,但没有了当初的挂念,勇一如既往的给他写信,他今年尚不能参加军校招生,要明年才可以,但他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拿了出来看书,勇说自己不会辜负芒种,这句话让芒种暖洋洋的,也让她对墨阳的爱又减少了几分。 墨阳又去复读了,似乎他把那个池塘当做了自己的一种福地,好像在那里待过之后第二年就能美梦成真。不过显然现实让他很失望,第二年墨阳依旧又没考上,反倒是在部队的勇传来好消息,他考上了军校,而且有了一个月假期,可以回来结婚了。 芒种结婚是村子里很热闹的事情,勇成了他们村成立以来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据说进了军校叫不再是小兵蛋子,将来是标准的军官,勇回家的时候一身戎装,甚至和芒种婚礼上都穿的军装,是那种四个口袋的军官服装,芒种则是一身大红的衣服,喜气洋洋的和丈夫站在一起,真的是男才女貌。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其中包括墨阳,虽然很多人嘲讽地喊他大学生,但墨阳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骄傲,他随了五块钱份子钱,如果不来吃就吃亏了,他已经和老百姓的心理一样,能桡的便宜必须要捞到,席间他喝得大醉,居然也当众唱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芒种正坐在新房的炕头上,听到外边的动静忽然落了泪,好多人都说,看新娘子都高兴哭了。 很多很多年之后,勇已经是省城里的一位大干部,芒种也早就随军,然后转业成了省城某个学校的小领导,回老家探望父母的时候忽然见墨阳,他现在早已是一个标准的农民,娶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不过他的孩子挺争气,一子一女都考上了大学,墨阳是来求芒种,问她能不能看在同乡的情份上,给他女儿找份工作,如果找不到他女儿可能毕业后就面临失业,芒种很痛快的点点头,然后开玩笑说道:“墨阳,我们是小学同学呢,记得你唱过《我爱北京天安门》,怎么样?我们一起唱唱?” 墨阳笑了,是那种羞涩的笑,也许只有这种笑容上还有点他当时的影子。 芒种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份发自内心的爱,也许爱过就足够了,不一定得到,其实有时候即使得到也是一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