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言迩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地面透着灼人的温热,四周没有任何草木。她想大声呼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绵软无力,只是隐约看见洞口微弱的光亮好像忽然闪烁了一下。
全族的人都聚集到议事大殿,希望能商量出对策。往日钴蓝色的海面,正逐渐变得黑蓝,潜入海中察看,也并未发现异象。海月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五百年,也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
髙珞仍旧躺在床上,母亲一刻不离地守在身边。从半个月前开始,她就是这样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被族人从海边带回来,就一直昏睡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族长放出的海鸦至今未归,言迩已经失踪了五天。虽然平时从来都很娇惯这个唯一的女儿,但是言迩却从不骄横跋扈,也不会不禀告父母就无故消失,像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不禁令人担心起来。
2.
这座岛呈弯月形,因此被称为弯月岛。海月族都生活在内海一侧,也就是蓝月湾沿岸,中间隆起的月亮峰将弯月岛一分为二。月亮峰以东地势较为平缓,土壤也较为肥沃,而月亮峰以西则是沟壑纵横的山谷,其间到处生长着一种不知名的高树,树身巨大,树冠极高,枝叶繁茂,姿态凌厉,加上气候温热潮湿,因此常年雾气弥漫,不可窥其全貌,海月族的祖先最初本是生活在这片森林里的,但后来因为有人翻越月亮峰,发现东边更适合族人居住,于是全族便都迁往蓝月湾沿岸去了。经年累月,也鲜少有人再踏入这片森林,于是海月森林就逐渐被人们遗忘。
部族里的人们大都靠劳动自给自足。老人干不动了,子女会各自分担家里的一应事务,小孩未至成年,也不会肩负主要的家庭劳动。许多年来,生活平静安乐。直到一年前海月森林的一场大火,才打破了这种祥和的局面。
一天夜里,全族的人都已安然入睡,突然所有的禽畜都受惊似的吼叫不止,发出呜咽和悲鸣,族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弄糊涂了,纷纷出门察看,只见海月森林那边火光冲天,浓烟窜起,隔着高耸的月亮峰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浪。大火烧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时,火势逐渐褪去,于是族长命人去往海月森林察看究竟,可是这些人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部族里人心惶惶,也无人再敢前往海月森林。至此,海月森林成为族人闭口不言之事。
直至言迩十四岁生日那天,终于获得父亲的同意,可以去蓝月湾的岩滩玩耍,但不能独自驾船出海。蓝月湾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的沉静和娴雅,言迩定定地望着钴蓝色的海面,她很想自己驾船出海探险,可是父亲已经明令禁止了,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她想,就这一次。于是,她驾着小船沿蓝月湾的海岸一路行进,不多时,就绕过了海角,挨近了海月森林。
言迩从未到过海月森林,只是偶然间听族里的老人提过,不甚了了。眼前的海月森林仍旧弥漫着雾气,看不清林中的具体景象,只觉幽暗深邃,透不进一缕阳光。这真的是祖先们居住过的地方吗?
“有没有人,救救我……”微弱如蝇。
言迩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仔细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有个女孩儿被困在较近的一棵树上,被纠结缠绕的树枝绊住挣脱不开,奄奄一息。言迩仔细察看了周围的情况,便把小船靠在最近的树根旁,徒手攀了上去,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下下地砍起树枝来,费了半日工夫,终于将那个女孩儿救了出来,原来是吉秋家的女儿,髙珞。难道自己一个人来找父亲不成?
言迩把髙珞带回了蓝月湾的峡角便把小船搁浅在海滩上,独自回家。已快到渔船回岛的时间了,应该会有人把她送回家去的。
髙珞是怎么进入海月森林的呢?在困住她的那棵大树上方,还有一个巨大的巢穴,会是什么东西呢?言迩左思右想也无法得出答案。
3.
言迩走进幽暗潮湿的森林里时,光线很微弱,明明这几天都是烈日曝晒,可是阳光却投射不到林中来,每走一步都需要试探,太久没人来过,连树干上的藓类都生长得异常翠绿旺盛。没人来过海月森林,而来过海月森林的人都没有回去。言迩也见过那场大火,足以将一切烧毁,可是才一年时间,怎么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呢,真是怪事。忽然,右脚好像踩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言迩想再试探一次的时候,就掉了下去。
一阵风过,树枝摇晃起来。
4.
族长和众人商议许久,仍是一无所获,查遍了所有的志考和纪事也没有相关记载。黑蓝色的阴影越来越大。
一只海鸦落在了吉秋家的窗棂上,用它锐利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昏睡的髙珞。
奔涌而来的红色海浪,热气袭人,髙珞想大声呼喊族人,让他们赶快离开,可是谁也听不到她说的话,仿佛全族人都对奔涌而来的红色海浪视而不见,她绝望地摊坐在海滩上。忽然,一只海鸦出现了,接着,两只,三只……一大群海鸦从她的头顶飞过,抖落满天的羽毛。
“不,大家快走,快走啊……”髙珞从梦中惊醒。
守在床边的吉秋被高珞的喊叫声惊醒,连忙抓住女儿的手,“快走啊,快走啊,母亲,快走,快走……”吉秋被她喊糊涂了,不明白髙珞到底是什么意思。
5.
眼睛适应黑暗后才发现只有一个洞口,言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的,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言迩,我带你回去吧。”
言迩一惊,抬眼寻找这声音的源头,只见洞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身着白衣,垂手而立,眉目微敛,和族中男子很是不同,但却并不陌生。
“我见过你。”
“你当然不会陌生,我们认识了数百年。”
“为何我会在这里?”虽然暂时记不起他的名字,但是脑海里已经逐渐拼凑起他的轮廓。
“我来是为了带你回去。”
“去哪儿?我要回蓝月湾。”眉间多了一抹凝重,记忆一点点涌进来。神祗吗?
“没有必要回去了,蓝月湾马上就要消失了。”
“你说什么?不可能,你带我回去,我要回去。”尽管言迩已经深处海月森林,但数百年来流散开去的神力仍旧需要时间来聚合。
“自从海月族迁出海月森林,他们就失去了敬畏之心,不再把你奉为神祗,但你却仍旧要离开海月森林,跟随他们,庇佑他们。你是海月森林的神祗,你一旦离开海月森林便与常人无异,我把海鸦都召集起来,每天轮流守护你,我已经在这里等待了数百年,看着你活着又死去。而今,你的宿体一分为二,我会再把你的另外一半找回来,然后带你回去。”白衣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似乎没有听到言迩刚才说的话。
言迩震惊的怒视着眼前这个人,如果说神不能庇佑他的属民,那还要神做什么?
“好,那你先带我去找到另一半宿体。”
6.
房屋开始震荡,族人都匆忙聚集到开阔的蓝月湾海滩,族长不仅担心眼前的异状,更担心言迩。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岛上的震荡比海面更强烈,吉秋也带着髙珞奔向海滩。
某种陌生低沉的呼啸从地底传来,“快走,快走!”髙珞和言迩同时呼喊起来。就在这一刹那,两个人都明白了,定定地望着对方,最后下定决心。
黑蓝色的海面瞬间沸腾起来,随后赤红的海浪铺天盖地地袭卷而来,热浪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一切。全族的人都惊诧的凝视着眼前的蓝月湾,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般。髙珞和言迩额手相抵,准备以神的名义迎接这场灾难,尽管她们并没有神祗的力量。如果神无法庇佑他的属民,那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7.
“海月,海月……”
言迩听到峙白在唤她的名字,睁开双眼,眼前的他还是当初白衣胜雪的温柔模样,只是形体不再真实。
“峙白,你又骗了我一次,我会永远记住的。”言迩终于想起当初她离开海月森林时的的情景,那种毫不留情的狠厉,甚至差点杀了他,为了一个海月族少年。
“海月,回到海月森林去吧,即使你无法忍受那种孤独。”峙白面色温柔,仍旧带着宠溺。
后来,那个少年还是没能留在言迩身边。“峙白,对不起。”
“神如果长久地留在她不该存在的地方,就会带去厄运,乃至反噬。海月,你要知道你是海月森林的神祗。”
“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他以自己为代价,调整了整个时间的流向。
言迩的眼角不经意间滑落了晶莹的泪水,眸色如夜。如果这是代价,也应该足够了。
8.
蓝月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族长家从没有女儿叫言迩,吉秋家也从没有女儿叫髙珞。
海月森林里住着许多海鸦,洁白的羽毛在黑夜中释放着温柔的光,海月坐在最高的树冠上,眺望着波光粼粼的钴蓝色大海。
“峙白……”海月轻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