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编号:1238
文:猫默
每每经过学校门口的烤肉摊,总会多看摊子上的烤馕两眼,不知道那撒着密集芝麻的烤的金黄的饼到底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作为陕南人的父亲为何在弥留之际想吃的食物是大疆的“馕”。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份一个充满睡意的凌晨,我被母亲急切的电话吵醒,看见是母亲的来电,浑身一个机灵,盯着手机屏幕久久不敢接电话,我不敢确认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事,第一天晚上睡觉时,心里沉甸甸的,始终无法入眠,想给母亲打电话问问父亲的情况却又怕打扰父亲休息。好像一切事情提前都会有征兆。
“你快回来吧,你爸好像坚持不住了”,电话接通后,母亲沉默了一分钟才说道。我不知道母亲当时对我说出这句话时用了多大的勇气。电话挂掉后我下床洗漱,泪水不停地掉落,我希望有个人能给我个拥抱,我希望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窗口灌进的冷风提醒我这是个事实,无法改变的事实。五点钟宿舍大厅还没有开门,请阿姨开完门后,我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出租,地铁,大巴,没有了平日里回家的悠闲,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明明在得知父亲生病后,我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也一直在做心理建设,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我还是不知所措,心中的大山倒了,以后将没有人为我遮风挡雨,家里再也没有等待我回家和我谈天论地的人了,“父亲”这个词也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母亲说父亲一直说想要吃烤馕,到了县城,赶往记忆中新疆人卖馕的地方,衰败的餐车扔在角落里,仿佛在嘲笑我为什么不早点回家,我怔怔的看着,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我开始疯狂地跑往每一个小摊贩聚集的地方,我祈祷能够在别的地方看见有卖烤馕的。好像是老天在开玩笑,新疆人貌似在短短年内消失在了我们的小县城里。我懊恼,我生气,我无可奈何,那天的我在大街上泪流满面,父亲生前我不能减轻他病痛的折磨,弥留之际,我不能买到他想吃的东西,这也许会是我一生的遗憾,比起那些不能够完成的事情,这些本来可以做到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变得无能无力更让人绝望。
回到家,我久久不敢进父亲的房间,我偷偷的躲进自己房间抹眼泪,外婆进来拉着我的手,只是静静地拉着,也不说话,我感受得到年近八十的外婆手心里的纹路,感受得到外婆握我手的力量。我来到父亲的房间,父亲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眼睛半睁着,脸颊上的颧骨突出,已经消瘦的没有了样子,呼吸困难,原本红润的嘴唇没有了血色,像极了冬天风中翻起的糊墙用的浆糊,锁骨凸着,皮肤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血色。我不知道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多月忍受着病痛怎样的折磨,也不知道午夜里梦醒父亲是否想早点结束生命。我拉着父亲如同干树枝一样的手,跪在床边,我说不出话,母亲要我喊一声“爸”,说父亲是为了等我才一直从半夜撑到现在没有闭眼,我张出的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或是父亲感觉得到我的回来,呜呜的发出声音,手上也有了些许力气,还似小时候牵我时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从呜咽变为嚎啕大哭,积累了一整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到家了,到父亲身边了,我终于可以安稳的看着父亲了,然而却不能像往常一样和父亲分享趣事。我知道迎接我的不仅仅是失去父亲的悲伤,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得收起这份悲伤,帮母亲的忙,处理家里家外的事,我的母亲在父亲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一直在榻旁伺候,也已操劳的没有了人样,我知道只有在这一刻,才是我和父亲里的最近的时刻,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可以肆无忌惮的释放自己的悲伤。
在校前一个周的周末,我在赶往兼职地点的公交车上,母亲打来电话,我询问这父亲的近况,母亲说父亲近来身体有了好转,我欣喜的以为幸运之神垂怜了父亲,父亲开口要我回家去,我诧异着平时并不会主动要求我回家的父亲怎会要我回家,忙于兼职和课时的我竟说下周再回家,父亲嘟囔了两句没有再说话。当时想着父亲的身体开始有了好转,那以后的日子肯定开始明朗起来,却没想到再也没有下一个周末。现在想起,从周六到周三,父亲肯定在数着日子过,熬着时间,盼着自己的小女儿回家,不知道半夜被病痛折磨醒的父亲是否有埋怨我,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海里经常浮现父亲喊我回家的语气,有急切,有请求,还有难过。
坐在父亲身旁,看着父亲逐渐消散的瞳孔,我想父亲定是在等我吧,等我回家,等我说话,等我跟他说学校的趣事,生了病的父亲已经一年多没有出过这个大山里的小村子了。父亲渐渐失去温度的手在我手中僵硬,头也彻底倒下了,这个倔强了一生的男人终将还是在跟命运的博弈中输的一文不值,不,在我这里,父亲始终是个英雄,一直是那个能讲故事,能画画,写得一手好字,能说会道的英俊男人。我想着父亲的灵魂是否在屋里的某个角落看着我,看着已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看着忙前忙后的母亲,我抬头看向屋里,期待着能发现这屋里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然而除了弥漫在屋里的香火味和死亡带来的悲伤气氛,剩下的只有来人的唏嘘声和嘈杂声了。
夜里守灵的我坐在父亲的棺材旁,并不觉得害怕,我看着父亲的遗像,从未有过的平静,像是和父亲对立而坐,身前是不熄的蜡烛贡香,身后是长长的白绫,屋里屋外都是白色的物件。
白日里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赶往我家,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见了对我的怜悯,心疼,刚刚二十的孩子就没有了父亲,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然而父亲能够尽早解脱,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幸好我已二十,体验过和父亲牙牙学语,跟着父亲身后奔跑,也学尽了父亲平生所会的东西,只是往后的日子里啊,再也没有了父亲的角色,再也没有了可以肆无忌惮争吵对峙的人了。
学校外的新疆人还在卖烤馕,不知道如今的小县城里是否有了卖烤馕的新疆人,只是我不会去吃烤馕,似乎成了我的一个禁忌,只管我很好奇烤馕的味道,也很好奇平淡一生的父亲是在哪里第一次吃的烤馕,如何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