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厨艺极好的人。
烤得油香四溢的小羊排、白灼芥蓝、一锅热气腾腾的燕麦粥,漫漫长夜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安慰人的?
试想一下窗外雪花飞舞,屋内红泥小火,还没有智能化通信工具的干扰,把每天困扰在心里的那些个指标、数字都忘掉,紧张的神经得到放松,我脱口而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已经摆好碗盘,听我念叨一句,转身出去,一会儿手里拿着一瓶红酒进来:“这是意大利酒庄的,你品品。”
我这时很有些为中午那碗蛋炒饭的敷衍感到不好意思,接了酒瓶主动要求:“待会儿我洗碗。”
要知道我是顶讨厌洗碗的。
他居然心安理得:“不就该你洗吗?”
我腹诽他的待客之道着实差了一点。
但是当羊肉饱满的香味和甘醇的美酒,在唇齿间缠绵起舞时,我的不满意刹那间烟消云散。
“我还怕你不喜欢吃脂肪高的食物。”他自己倒了浅浅一个杯底的红酒,慢慢饮了一口。
“羊肉就要这么肥瘦相间的才好吃,瘦肉是肉肥肉也是肉,不能厚此薄彼,做人嘛,公道一些最好了。”
忽然想起那个不吃内脏的元丰,我不由叹口气:“你一看就是个细致人,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他晃晃酒杯:“抱歉,我没有风花雪月的故事佐酒,不过你可以说一些你的故事,反正闲来无事。”
“其实说来也很惭愧,我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建树。”我谦虚道,“那时上初中的时候喜欢一位高二的学长,他很会打球,在球场上称得上英姿飒爽。当撕着花瓣儿纠结要不要表白的时候,看他竟然把擤鼻涕的纸随手扔进绿化带里,霎那间形象崩塌,隧放弃,为此还难过了一阵子。
进了公司,遇到一位前辈,觉得他温润如玉善解人意,在他身边也安心踏实,我想就这样长长久久也是很好的,没想到他很快就攀上高枝去做凤凰,幻想于是破灭,这次伤感的时间略微长了些,最终凭着我健康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也走出来了,谁知道就在昨天晚上他找到我说他一直喜欢着我,”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他大概听得正入神,见我停下颇觉意外,我晃晃手中的酒杯:“倒酒。”
他弯唇轻笑倒了酒,“你是不是又心动了?”
“才没有,是觉得自己太悲催,竟然会为这种人伤神许久。”
“不会是有新的人出现了吧?”
不得不说对方察言观色对人心洞若观火:“倒也谈不上心动,只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他让我冒充他的女朋友骗家里人。”
“我刚才听你三观还是很正的。”他调侃的目光看过来。
“是吧?我也觉得这事不地道,当时也是为情势所逼,一冲动辞了职,脑子也不太清楚。”
他晃着酒杯:“我倒觉得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眼前晃过元丰一张满脸怒气的脸:“也有可能,要不是看他做得一手好壶,我早就到他奶奶那儿揭发了他。”
“哦?他做的壶很好?”
“哎,一个手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灵力附身的手艺人,他做的不是壶,是境界。一把壶能做的自然天成、气息流畅、安静内敛、澄净拙朴,使人观之忘俗,抛掉尘世烦恼,你说好不好?总之你看到一定也会喜欢的。”
后来说什么我就记不大清楚了。
早晨在雪光的照映下我起来,满院被洁净的大雪覆盖,远山飘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童话世界。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想想古人一大早起来推门见景,然后随口吟哦出一句合辙押韵又意趣盎然的诗,也真是快意人生,虽然自己写不出,但是能应景背出一句,我已经很高兴了,这地界真是不错。
“你一点不内疚吗?”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我扭头,大先生正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想了一会儿,自己昨天被大雪留在这里,一直很斯文,还借着酒意讲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娱乐了他,这内疚二字从何说起?。
他看我一脸懵,摇摇头然后指着厨房:“我煮了醒酒汤,你喝了,”停顿片刻,语气加重,“记着洗碗。”
洗碗?!
“一个男人不说做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吧,也别学着小肚鸡肠啊。”我嘟囔一句起身到了厨房,他跟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壶在那儿转来转去,我想这货一大清早就喝茶,也太不会养生了。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我盛了汤,酸酸辣辣很是爽口,干脆利落喝完我便洗了碗,又卖力擦了灶台,回身看他正咧着嘴乐,炫耀般亮出一口好牙。
他笑自他笑,我气算我输。
看看天上太阳已经升起来,雪一会儿也该化了,还不知道小白该怎么着急。
这孩子一着急就发朋友圈,别闹得满城风雨。
还好,孔师傅很快回来,卸了材料临近中午时分也完工了,我催促着还在那儿絮叨的孔师傅终于和我踏上归程。
临走时,我真心实意地和大先生说:“早上空腹别喝茶,对胃不好。我是看见你很亲切才劝告的,你总是让我不由自主想起我三哥。”
看着他的面部肌肉微不可查地抖了一抖,往外走时我心想: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我太知道这些长着一副好皮囊的男人们的命门在哪了,以为异性无一例外都会被其倾倒,我叶小六偏偏免疫力极强!
孔师傅对大先生也知之甚少,只是知道他爱清静,偶尔也烧几把壶消遣。
他问我昨天晚上住在那里害怕吗,我想了想只记得自己微醺,没有什么可干的,大先生说要不看电影吧,然后我就挑了一部惊情四百年来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现在想来自己都佩服自己,荒野郊外,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男人身边还能镇定自若看吸血鬼,不知道是自己胆小要壮胆还是莽撞不知道害怕。
小白见我全须全尾回来,几乎喜极而泣,小五站在院外看见我,没吭声掉头上车扬长而去,我知道那是他极度愤怒的表示,也只能慢慢靠时间化解吧。
孔师傅看了场地,又沿着河走了半天回来说:“不是不能起窑,要费些功夫,临水太近地气要养,我先垒个台子,晾一段时间,开了春再过来。”
小白说什么也不让我去送孔师傅,他在网上约了车,我往后备箱放了大大小小几包东西,告诉是给家里准备的年货,目送孔师傅离去,往回走时小白说:“你这两天也不说回个电话,知不知道邝总已经发飙了。”
我说:“你眼里就只有邝元丰是吗?说到底,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店,又不是和人私奔去了,至于嘛……”
“你还真是志存高远!”
听话音,我俩同时回头,邝元丰黑着脸站在我俩身后,虽然太阳还没落山,看着绝对像极了鬼魅,一双眼阴森可怕,本来就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周身散发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小白见势不妙,果断弃友逃窜,我则在震惊之余还记得嘘寒问暖:“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多待两天呢,呵呵,天冷吧,赶紧进屋……”
拉我入怀然后吻我?不存在的!
他一言不发进了屋,然后,理直气壮地享用着我殷勤的端茶倒水。这厮一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我只好压抑住自己的天性说他就是朝云的灵魂,看你不在这几天,我虽然累得人仰马翻,但是毫无功效,现场几近失控,还好回来了,要不我可真hold不住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眼看这厮脸色转晴,我暗自松了口气,深为自己这番感人至深的瞎扯汗颜。
事实上,这个男人的本质就是小孩子一枚,而且还是学龄前的段位,他很受用的喝完这杯茶瞟了一眼我志得意满地说:“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离不开我了。”
嗯......
我......
“对,朝云确实离不开你。”我模棱两可,既不想有损我的声誉也不能伤害他脆弱的自尊心。
等出来站在走廊很是愧对自己的良心,只好自我安慰:没办法,这就是职场生存法则啊。
其实也不奇怪,所谓的职场如战场、商场如战场,其实说白了就是人和人之间如何处理关系,在职场上对于你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假设一下,面前有两张纸,一张写这份工作对我的重要性,一张写我对这份工作的不可替代性,两下一对比,你几乎可以抛弃你自己了。
这样想来,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