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挺害怕“最美”这个词语的。自身该有多完美,该多受学生欢迎,教学成绩该有多优秀,家长该有多喜欢等等这些才能配得上“最美”这个词?
十四年的工作经历,我时常会被一件事一个人困扰。
2010年的高三,一直到现在想起我们班的谌京亚,我还是会心痛。当年她坐在班里的第三排第二个位子,最初记住她,是因为她少见的姓和有新意的名字,她写的一手好字,人很漂亮。再后来记住她,是因为她上课老爱跑神儿,大家记笔记的时候,她用右手托着腮帮,记得有一次,我在班里开玩笑说,有些同学不想记笔记,好歹也给我个幻想,你用右手托着腮帮,那不是赤裸裸的告诉我你跑神儿了吗?这时候的京亚要么会换个姿势,要么把笔拿出来写写,天知道写的是什么。
再后来,我突然发现京亚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身子斜坐着,偶尔会拿着粉笔在后黑板写写数学公式,写写历史时间,全然无视是语文课。那一天正好是我原计划让第三排的学生交作业的时间。但京亚没交。再再后来,就能在课堂上时常看见她和别的学生上课传纸条,说话,有些遗憾。觉得她把自己给毁了。自从有了女儿,我一见到不好好学习的学生就会心疼,因为我知道怀胎十月的不易,更知道养育他们的辛苦,看着他们我会想起他们的父母,也会想起他们的未来,天地可鉴,每到这时,我没想过他们的好坏跟我的荣誉和前途有什么关系。
京亚可能不知道她自己会时常放弃自己时,还会有人在意她的未来。我在课堂上点她的名字了,看着她很伤心的哭,我突然觉得这种方式不可取。
后来的京亚让我看到了她的叛逆,和她的放任。我准备放弃。毕竟我能力有限,我这样宽慰我自己。空间里一篇《谁是这个时代华丽的祭品》打动了我,吃惊的是,蛛丝马迹告诉我,那是京亚写的。那天是2010年4月2号,愚人节的第二天,我真诚地给京亚写了一封信,表达我的愧疚,让她原谅我的简单粗暴,让她加油。
京亚没有给我回信,只是课堂上的京亚不再斜坐着身子了,她上课还会偶尔发呆,但已经好了很多,眼神里更多的是清澈。
高考前一天,京亚说看完考场来找我拿09年的高考真题。老校区的南门,我把套题给京亚,交代了几句,把我的信任告诉她,准备离开了,京亚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笑说,还想让我说什么?京亚说,我想抱抱你。拥抱着京亚,很多人在看着我。我说,傻瓜,对不起。京亚说没关系。京亚说,老师你先走吧,我目送你走。我笑说,应该是我送你呀,这儿是我家呀!京亚说,就想送你。那一刻,我知道了个性而又善良的京亚彻底与我达成了和解。
京亚最终还是只考了个三本,我知道京亚是二本和三本的临界生,可我总是想着会有奇迹发生。可毕竟京亚放任自己的时间太长了,那次我告诉我自己,每一个靠不同的外在表现出来哪怕让人不可理喻的孩子他们都有一颗澄澈的玻璃心,他们都很想得到老师的认可和保护。
尽可能的认可和保护每一位我教过的学生,成了我的航标。偶然看到一句话,饮冰十年,难凉热血。突然就有很强的代入感。说的不就是我吗?更多的时候,我是被一些小幸福感动着。
2011年的冬天的一个干冷的日子,下课往办公室去的路上,拐角处一下子出来一个学生,一把拉住我,说,老师,你今年不要吃橘子,橘子里有虫。我笑了,冷的瑟瑟发抖,等了半天,就为了告诉我这句话。但我突然就为自己的笑而难过。对啊,这么冷的天,李栋就为了告诉我这句话,而不惜在寒风中等着。孩子的心啊,不管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能想到把这个信息告诉我,尽管我早已经不是他的任课老师了。被学生这样挂念着,我该是幸福的。
2014年5月13日,我在当时已经读大三的陈艳鹏空间里看到这样一段话:高中那会儿赏析诗词现在想想有点专业的味道。好想再找回那种思想的感觉,那个时候上语文课就是一种享受,老师一切安好。彼时彼刻,我正在火车上因为空调开得太冷太低冻得睡不着,看到这句话,心情却莫名暖起来。会成为在某一刻被想起来且是专业被人肯定,应该够了吧。
2012年8月第一次遇见敏姐,时隔三年在高四的第一节语文课上她朝我惋惜一笑:“怎么在这儿见到你!”也是足够幸运由她扶我步入高中大门,更开心她能陪我挥手阔别最刻苦铭心的最后一年。原是机缘巧合,如今的我成了她的大学师妹,走在校园时常偷偷抿嘴,原来我们本同一家。多好,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上面这段话,是我2008年写的一篇《有梦想就有未来——致我有梦想的可爱孩子们》在朋友的公众号上发出了,2016届的学生贺佳蓓的留言。
2017年5月1日,在兰州上大二的吕毅良发短信说,老师,5000米,目前能到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希望老师一生平安快乐。吕毅良,那个高二时父亲不幸车祸去世,母亲一蹶不振他自己也经常情绪失控的男生,我已经忘记了多少次的鼓励,他多少次的反复,我多少的陪伴。4年过去了,我和她妈妈成了好朋友,吕毅良从学校回来自己炸了麻花送到我的办公室,麻花不酥,但孩子的心意却让我陶醉。即便是和朋友在一起畅游的时候,也不忘了让我分享他的快乐。
2017年5月14日,中山大学读大二的李龙飞打电话说,老师,母亲节快乐,别觉得突兀,你是我的干妈呀!有个189公分,聪明又帅气的干儿子,你幸福吗?
阴沉的天气,一下子因为这句话而明媚了起来。
有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没有典型的事例,有的都是点滴的经历,回头翻看我写的20多万字的工作日志,我知道,你给生活意境,生活才会给你风景。我想把这次的演讲当作是我为我的青春交上的一次作业吧,我想看看,我离“最美”还有多远。
谢谢!
注:这篇稿子是按照学校的要求,把我的文章缩减成现在这个字数的。当时是最美教师演讲。接到的通知是,必须把你当年的受伤写一下,不说渲染吧,据实相告就可以了。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想打动别人并不容易。很感谢领导为我着想。
这篇稿子里,我还是没法做到很坦然的心平气和地在很多人面前提起我从此不再完整的皮肤带给我的,唯独我自己的伤害。我不是最美教师。最美,永远都是我的目标,我的一生都会为缩短我与最美的距离而努力。
我落选了,但一点都不遗憾,我喜欢我现在的状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教自己喜欢的书,踱步在属于我的三尺讲台里,肆无忌惮地收获着学生因有所收获眼里流露出的那一束束光。此生,正是有了这些光芒,让我这在角落里生长的丁香,也默默地,默默地开出属于自己的绚烂的小花。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