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产室。
洁白的床单上,一张面无血色的稚嫩的脸深埋在被褥之中,哀嚎。显然,这是做完人流的女孩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另一张床上,待引产的女人看到这个阵仗,肯定是被吓到了,坚定的眼神出现一丝迟疑。这时,旁边的护士已经在催着前往手术台了……
突然,大门被撞开了,一位老人手持一份加急电报,直接就嚷,“我们不做了,给你们大夫说,有啥事,让她找我”,旋即,劫法场一样掳走了惊魂未定的孕妇。
这一事态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哐当”,我出生了,自带金属质感,感觉磕到地上能迸出火星来。
的确,命太硬了。各种巧合同时在那一天爆发——那天妈妈临阵害怕,那天医院院墙因有一大窟窿奶奶得以抄近路拦截,那天爷爷查出癌症的电报来的不早也不晚……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比电视剧还电视剧。各种因素在那一天交织,聚合,便构成了我。
当然,这段传奇从没听到过妈妈阐述的版本。好像她选择了刻意遗忘,我也没想过去求证什么。
度过了少年老成经常以哲学家姿态思考人生的岁月,少不更事的我待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才真正体会到她抉择的艰难——面对一个生命的去与留,确实与她所处的那个年代密不可分。
那时候还时兴推荐工农兵大学生,一向表现优异的妈妈自然是不二人选。那个年代,改变人生轨迹的招数非常之少,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面对美好生活的召唤以及现实场景的牵绊,想必她当时是非常纠结的,取与舍,一瞬间,或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妈妈偏偏不是轻易就认命的人。眼看知识改变命运的路数走不通了,有着经商头脑的她,跟同事们一番使劲折腾,居然差点就成了八十年代人们传说中的万元户,家里添置的第一台洗衣机就是价值400元的松下牌的(后来,它为我们家差不多服役了三十年)。
自然,我穿的衣服也是班里最好看的,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的花鸟鱼虫,我感觉自己时常是闪闪发光的。那时候也常常去妈妈的商店里瞎窜窜,也偷了不少金灿灿银闪闪的小扣子,我觉得那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了,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当然,我的学习成绩也是她最欣慰的,她现在还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学一年级看着我戴着大红花拿着簇新的大奖状被一群孩子簇拥着,送到家里来。我知道,这点类她。学习认真,不服输的劲头就跟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没办法,基因里有的,逃都逃不了。现在,每每工作有了得意之作首先打的电话还是给她,因为她懂。
就这,她还不满意,不止一次贪婪地问,“穿衣服为啥不要好啊,你咋就不像我啊?”,每每此刻,我总会毫不留情地揶揄回去,“哦,像你啊,三岁就给姥姥要好看的花衣裳,被老人家臭揍啊?哦,像你啊,经常不看一本书的,不上进?”她又总会小孩子似的反驳,“哎呀,其实,我最喜欢看书了,眼睛啊,不好使了”!
还别说,年届七十的她,还真的比同龄人要年轻上个十几岁哈,天天伺候的头发和衣服依旧服服帖帖的,现在是碍于带孙子无法脱身,否则还不真知道她要跟死党们搞事情搞到什么程度呢。
所以,这导致她常以壮志未酬的口吻,向我诉衷肠,常用的句式是“当年啊,假如我啥啥啥就好了,现在就啥啥啥了”,每到此处,我心里的小恶魔都迫不及待跳出来,大叫STOP!啊啊,知不知道一个强势的妈笼罩下的闺女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第一次月事来临,基于无知的恐惧,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挂了,老妈无意间瞅到了,塞过来一包卫生用品,顺便责问一句,为啥不早告诉她?哦哦,那势头,敢情你就可以阻止它的到来吗?
买衣服吧,小时候常常是被老妈押过去的,因为最烦逛商场。常年被老妈的审美观绑架,硬塞过来什么粉红啊蕾丝啊,经过多年的挣扎,这几年自己的穿衣打扮风格才终于破旧立新。
这还不算,试衣服还常常笑话我屁股大,腰细,难买衣服,因为穿裤子老是臀部紧绷,腰间松一大把,这导致我自卑好多年,后来才知道,原来女人身材本该如此啊。
每每来我这里一趟吧,大包小包硬塞过来一通,管你需不需要,不能反驳,只能接受,因为她觉得有用。好吧,我无条件投降。
问题是现在,我突然也变成了老妈那样!好怕怕。买东东吧,也是硬给她塞,导致她常常反抗,常常是电话里先数落我一通,死贵瞎买,不会过,末了又总会附上一句,但是东西确实好用。
得,母女互换了。妈妈,就是这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