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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秋天短的让人猝不及防,明明上周还是天高风清,阳光明媚的醉人,才过了几天西北风就呼呼吹得人脑壳生疼,“啊啾!”刘梅梅捧着刚泡的热茶缩在插着电热毯的椅子里打了一个喷嚏,盯着前面空空的座位,“鬼天气,”她心里想。
吴峰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听说他太太最近因为换季发烧,他休假在家照顾太太。办公室的人都打趣,看看人家吴峰,两口子都结婚快十年了还这么恩爱,真是羡慕。“哼,不就是个小感冒,装什么柔弱!”刘梅梅嘴上跟着同事一起八卦,心理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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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梅梅今年一毕业就来了这家公司,做公司内审,刚工作了不到三个月,还在熟悉阶段。前两个月一直就跟着部门老同事看看制度,看看报告,直到上周才有机会参与到项目组真正去到集团下面一家子公司做项目审计。
说是项目组,其实也就两个人,一个组长一个组员。组长是吴峰,组员自然就是刘梅梅。听说吴峰来公司已经七八年了,算是部门里资历最老的员工之一,级别是部门副经理,好像还不到四十岁,长得倒是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一副老学究的做派,听说吴峰做事可是出了名的较真。刘梅梅心想,这次去了一定要少听多干,而且一定要心细认真,这个吴峰看起来就像很容易找茬的样子。
子公司是做旅游业务的,设在一个山水秀丽的风景区里。那边的同事专门腾出一间小会议室给他们看资料,一树秋海棠就映在会议室的窗外。
刘梅梅资历浅,也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子公司的同事虽然看起来都客客气气的,但是刘梅梅还是不敢太麻烦别人,需要什么也只敢轻声细语说一说。许是人在新的环境中会不自觉亲近自己更熟悉的人,在这个陌生的工作环境中,刘梅梅对吴峰产生了几分莫名的依赖感,毕竟他是带着她的组长,也是她在这里唯一敢主动说话的人。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早上到会议室的时候,吴峰会先对这一天整体的工作做一下安排,然后分给刘梅梅一沓资料,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翻着自己手中的各种报表、合同,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刘梅梅第一次实操项目,遇到不懂的就会提出来,有的时候说话着急,就忘了尊称,把“吴老师”、“您”直接换作“你”,称呼叫出来才觉得不对,也没办法收回,刘梅梅只好暗自吐吐舌头。吴峰倒也不甚在意这些虚客气,只要是刘梅梅提出来的,不管重要与否,都会停下自己手中的活,慢慢帮她理顺思路。工作比想象的好像容易上手多了,而且也没有出现想象中被组长纠的无言以对的情形。
可能是跟做的旅游业务有关,子公司的工作节奏比上面的公司闲散一些,中午不到十一点半食堂就开饭了,一直休息到两点才开始下午的工作。他们虽然是上面派来检查的,也不好背着人家的节奏,所以每天到了十一点二十,吴峰就带着刘梅梅吃饭,两个人一个桌,饭桌上吴峰会像个长辈一样问问刘梅梅工作习不习惯,在哪租房子什么的。
吃完午饭,吴峰会带着刘梅梅在这个园区里溜溜弯。秋天是这个园子最好的时候,天蓝的仿佛被洗过一般,不刮风的中午,阳光暖烘烘得照在身上让人想打瞌睡,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似无桂花的香气,放眼望去,满眼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毕竟算是自己的领导,刘梅梅在吴峰身边还是显得拘谨,但是却掩不住年轻人活泼好玩的天性,对眼前的一切都饶有兴趣。到底是集团老员工,这么多年吴峰已经不知来过这边多少次,看小姑娘玩心大,就给她讲讲这片园子的故事,他对这片旅游区的历史如数家珍,哪个亭子什么时候盖的,是哪位领导铲了第一铲土,哪棵树是从国外花高价移植过来的,花了多少钱维护这些琐碎的小事都了如指掌,讲着故事走一圈,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刘梅梅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下午的办公时间长,刘梅梅坐不住,但是也不敢随便动弹,这时候吴峰就会给她叫一杯咖啡,两个人在小会议室边喝咖啡边看看窗边的海棠,聊聊今天的工作顺带羡慕一下在这边办公的同事,一下午便也悠悠过去了。
最后一天照例是两个人在小会议室整理检查报告,天阴阴的,飘着些细碎的秋雨,刘梅梅不知为何也生出一丝莫名忧伤的情绪。吃过午饭,吴峰看看天气,低头跟刘梅梅说:“外头冷,小丫头别吹感冒了,今天就不出去散步了,回去歇个午觉吧。”刘梅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生出点拗劲儿:“您要是怕冷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雨景拍点照片。”说完就往雨里冲,吴峰一愣,不知道这个平日里乖巧可人的小姑娘今天是怎么了,有点担心,也跟了上去。
索性今天雨不是很大,若有似无的雨丝儿倒为这片银杏林别添了一番风味,秋雨混着泥土香窜进鼻子里,刘梅梅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两个人慢慢走着,刘梅梅的心情好像慢慢平复了一些。“站那边,我帮你拍照。”吴峰说,“嗯?”“不是说要拍些雨景的照片?我帮你拍,留个纪念。”
一时间,刘梅梅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原本只是赌气说一说而已,也没说非拍不可,吴峰这么一提,反倒没法推脱了。于是刘梅梅老老实实站在一棵树下,由着他拍了一张,“年轻就是好,你看,多好看。”吴峰把手机举到刘梅梅面前。其实是有点丑的,龇着牙笑略显做作,右手傻傻比着个“耶”,还有点显胖,只有脸颊两坨圆圆的婴儿肥好像还能跟青春沾点边。“早知道今天就穿的少一点了,”刘梅梅心想。“高兴了不?拍完了就赶紧回去吧,这天气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吴峰虚虚拉了刘梅梅一把,两个人又慢慢往楼里走。
“吴老师,您孩子多大了呀?”路上,刘梅梅问,
“大的八岁,小的两岁了。”吴峰说。
“两个儿子?”
“一个小子一个闺女。”
“儿女双全,您可真幸福。”刘梅梅言不由衷地恭维着。
“害,都是吞金兽,有什么可幸福的,小姑娘有对象了吗?没有抓紧谈一个,咱公司政策好,早点生娃能休好长时间产假呢。”
刘梅梅抬头盯着吴峰看了一眼,好像想盯出他说这句话的心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长期从事文案工作,吴峰的身子显得单薄而且有点佝偻。可能是不经常在户外活动,他的脸略微看着有些苍白,虽然不到四十岁,但是眼角好像已经开始长了一块老年斑。哼,就是个很普通的大叔嘛,刘梅梅又开始赌气了,踢了一脚堆积的落叶,溅起几朵雨花。
3
从子公司回来后,刘梅梅在吴峰的指导下很快完成了工作报告,并向负责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对刘梅梅的工作成果非常满意,当众表扬她年纪小却有担当,做事细致认真让人放心。人群中,刘梅梅看到吴峰也在朝她微笑致意,似在对她表示肯定。“只有让自己更优秀,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刘梅梅脑海里突然飘过这么一句话,吓了自己好大一跳,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为什么要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他可是个结了婚的老大叔啊。
可是管得了自己的脑子,刘梅梅却管不住自己的心,她仿佛是回到了高中时候那个青涩的年纪,喜欢的男生多跟自己说一句话就浮想联翩,总觉得这个男生好像对自己也有那么点意思。要是这个男生一天主动不来找自己说话,就气得要命,哼臭渣男。刘梅梅觉得自己好像病了,已经过了青葱的年纪,怎么反而又有了一种要起火的冲动呢,他可是个又不帅又没钱,而且还结了婚有两个孩子的老男人啊。
刘梅梅开始躲着吴峰,即便是工作,也主动要求与其他人搭成一个班子,不愿意再与吴峰一起合作。吴峰在大家的印象中就是个老古板,刘梅梅这么选择,很多人也报以理解,以为他们俩出去做项目时候,吴峰说了什么话得罪了小姑娘。可天知道,刘梅梅是怕自己越陷越深,她有一天甚至不道德地想,要是吴峰再主动一点,她愿意跟他冲破世俗的牢笼。
吴峰终究在家陪了太太整整一周,听说后几天他太太已经病好了,他还是多休了两天假,说是平时没机会跟太太多相处,这次好不容易有时间,要多过两天二人世界。而刘梅梅的伤风终究也是在冬天变得更冷之前好了起来,一周的时间,治愈了她的伤风,也治愈了她的无疾而终的暗恋。擤鼻涕擤到脑壳疼的时候,她心想还是要找一个能安安稳稳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可能像吴峰,也可能不像,不管像不像,他会在自己感冒发烧的时候陪着自己,会在河山大好的时候伴着自己。成年人的暗恋终究只是一场伤风,刮过了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