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雾
善恶一念间,好坏又如何区别?
01
大片的过膝杂草从工蚁堆积的黄色巢穴口一直朝着河畔疯长,但就在一道由浣衣女穿着的红色绣花鞋开出的一人小路上,杂草却怎么也长不出来。
王大爷从三十岁搬到长河村后就常喜欢走这条路到河边洗脚,哪怕现在的他已经有六十九了,他也死活不肯听子女的劝告,常拄着那根被他干枯的手摸得光秃秃的黑色拐杖,缓慢地踩着刚冒出的嫩绿杂草,走到这个时常有不同男人前来的河边洗脚。尽管他那双脚已经爬满岁月的痕迹,清晰的纹路里夹杂着褪不去黄色田泥,他仍然这样坚持着。
王大爷是村里面受人敬重的老人之一,村民们常常将他的好名声归因于他年轻时的善良与热心。自从他搬来长河村后,长河村就少了不少的麻烦事,而且谁家有苦有难,谁家就有王大爷的身影。
以至于某个下午,老村民们坐在田埂上回忆起王大爷那段年轻的时光,总是说那时的他头脑灵活,身强体壮,常常能智斗贪赃枉法的白胡子县长,又能单挑臭名昭著的长疤子恶霸。
但王大爷成为村里面最有威望的老人,源于一个小孩的死亡。
王大爷七十大寿结束那天,他又向往常一样去河边洗脚。走在杂草路上时,他那双微聋的耳朵,听到了扑腾扑腾的水声,还伴有一声声“救命”。王大爷用他力所能及的最大速度向河边走去,在他快步向前时,他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快要散架的声音,那声音咯吱咯吱作响,似乎是死神在敲打催命的丧钟。他八年没有下过水了,这次是他八年后的第一次。
孩子和他最后都上岸了,不过这次王大爷这次听到的声音是孩子母亲在岸边哭天抢地的悲痛声,在那个母亲前面,是一具冰冷小男孩的尸体。王大爷用他昏花的眼睛看了那个母亲一眼,像是邻村常来洗衣服的其中一位。
就在孩子被母亲拿着锄头随意葬在竹林的那天,王大爷在一阵又一阵吹吹打打的欢庆声中,获得了村里至高无上的光荣。
02
母亲葬完这个溺水而亡的孩子后,久久不愿离开。八年来,母亲时刻遭受亲人的鄙视,背负村民们偷人和不要脸的骂名,与孩子相依为命。母亲是个哑巴,她除了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声,再也无法用其他起伏的音调来回击他人难以揣测的恶意。至于孩子的父亲,她也不知道是谁,她只知道某天去邻村河边的路上,被一块手巾死死的捂住了脸,然后她就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肚子大了一圈。
没人会娶她,她也不顾父母死命的抽打,坚持着要把孩子生下。十个月后,一个男孩降生,这位母亲就在父母的眉开眼笑中吃到了一个水煮鸡蛋。
孩子出生后,母亲每天过得很幸福,她让他叫妈妈,教他学会走路,带着这个还没有菜篮高的男娃娃去弥漫浓雾的大山采茶叶,总之,孩子的出生是她的重生。
站在孩子埋葬的那块黄土前,母亲回想着与孩子的种种过往,她心痛难忍,但这是她觉得自己还活在人世的唯一感觉。
此后,河里多了一具尸体,人世少了一个哑巴。
03
自从河里死过两个人后,王大爷就不再去河边洗脚了,即使他受到了村里最高的荣耀——观音庙里年老主持开过光的圣水的洗礼。这一待遇十年才有一次,只能颁给村里最有威望的人,而村民们一致认为,王大爷是这场荣耀当之无愧的获选者。
只有王大爷知道,即使是圣水也无法洗刷他因一时而起的邪恶念头而导致的两尸两命的罪孽。他当好人当得太久了,就在让他骨头快要散架的路上,一个邪恶的念头使他获得了时别多年,又前所未有的快感。
多年前的一天,他先是躲在那条过人膝盖的杂草路旁,手里拿着铺满迷药的手巾,静静等待着邻村浣衣女的到来。也就在某天,他成功的得手,并且在浣衣女醒来前离开,一切都那么顺利。
多年后,他又用自己的胳膊死死地夹住那个像鸭子一样在水里扑腾扑腾的男孩,就像他用迷药死死捂住浣衣女那样,使出他终身的力气将男孩的头按在水里,直到男孩像死猪一般浮在水面上。
这种快感和他二十岁那年在家乡杀死自己暗恋对象的追求者、强奸自己的表妹的感觉一模一样。自从那天他听到自己骨架发出咯吱咯吱的松散声时,他就知道那将是最后一次体会这种善恶撕裂般的美妙感觉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几天后,他死了,带着全村人的吊唁和眼泪,和一块刻满了赞颂话语的墓志铭,将他所有的圣洁与龌蹉,一同埋在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