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北是一名铁塔般的汉子,那近乎1米9的个子和旁边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以至于我俩在外活像父亲搀着小学的孩子,虽然身高存在着差距,但这却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关系。看着他那庞大的身躯,很少人能猜测出他的职业—一专业摄影师;心北可谓是人如其名,走南闯北游遍祖国;为了拍摄国家的大好风光,时而去到塞外雪山,时而采风高山流水,反正哪里风景隽永,这大个子就扑到哪里,哪怕是分餐露宿,也是继续着他的影像人生。看着风尘日益琱琢着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痕迹,我真的非常倾佩这种对于美的极致追求,但也因为经历过于丰富,胡心北总是在我们的闲聊中变成话痨,但对于永远充满新话题的他,我们总是热于倾听的。
“立啊,你知道云贵川地区吗?”老胡吐着烟圈问道。
“怎么不知道?祖国的西南角,群山的世界,你不会又拍了几组美丽的照片吧?”我有些兴奋,想知道这家伙斩获了什么样的瞬间。
看到我的样子,胡心北带着把玩的笑意开始描述这次的奇妙旅行。
对于云贵地界,老胡其实非常熟了,他的几幅著名景色作片都是在此地取景的,在我们过往的闲聊中,他总是说自己和那片大地有着缘分。作为摄影师,各地的风景都是不错的摄影素材,但如果拿不出好的人文作品,却也是很大的一个遗憾,但恰恰胡心北就拍不出那种让自己满意的人文摄影,当然他的技术绝对没有问题,但无论如何拍摄,出来的照片总是缺乏一种意境,好似简单的生活照,按他的说法没有那些动人心魄的瞬间,当然我很难理解这种说法,只觉得每张照片都挺漂亮的,可是老胡却直言还差的远,顺道揶揄一下我的审美观,其实我也了解自己,艺术细胞贫乏。
介于这些情况,他便选择前往自己的福地,希望在这一片的高原之上,能够找到自己向往的一瞬。我个人倒是很赞同他当时的想法,人烟罕见的原始森林、大山深处的少数民族和部落,这些总总肯定有别于我们的文化载体,那种野蛮富饶的原生态肯定能出一大堆好照片。
可坐在对面的老胡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把这次采风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他这次选择的地点是川西某个地界,坐落在三省交界的位置,四川虽然是著名的旅游大省,但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配套比较成熟的景点,而这些不大知名的地方往往是别有洞天,深受驴友、探险家和他们这些摄影爱好者的喜欢,毕竟还没有进行太多商业开发,往往保留了一些原生态的东西,而老胡此去的目的地,恰恰就是这样的处女地。因为去的地方比较偏僻,后勤保障肯定是重中之重,除了各种物资外,他也找了几个同伴,其中不乏熟知当地风土人情的朋友。
在大伙出发之前,其中一个伙伴建议必须在当地雇佣名向导,毕竟川西民族环境复杂,如果没有懂得少数民族语言的向导,很难进入寨子,这就有悖于大伙的初衷,这就是后来会碰到阿吉的缘由。
“谁是阿吉?”我插嘴问了问。
“就是这个人”心北指了指放在我前面的一张照片说道,每次他采风过后,总是把最满意的作品印出来送给我们这些好友,好像自己的孩子般骄傲着,但说实话,他的那些作品还真的不错,虽然我不是太了解摄影这个行当,但他的每一张照片都能够给我美的感觉。
图片上的孩子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是那种你没有办法投去恶意的眼神,脸颊上堆着与年龄不符合的稚嫩,有着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感觉。
“彝族娃子,今年才刚16岁,听到我们找向导便自告奋勇的找了过来。刚开始我们怕他听不懂汉语,而且各种民间说法太多了,我们有点勉强,但没想到这个孩子说的蛮流利的,一打听才知道这孩子不容易;爸爸年初的时候过身了,妈妈也在外面打工,为了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便辍学在家务农,如果还是钱不够,这孩子说不定也外出工作了,看这孩子太苦,我便心一软雇了下来,其实找个年纪更大的才方便,但那娃子央求的样子太可怜,也就雇了。”
“你也胆子够大啊,就这样雇了一个孩子做向导。”我调侃道。
“我也没想太多,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阿吉的眼睛或许才是原因,打个比喻那是一种很直接的眼神,就好像能够照射出他的想法似的,看过他你肯定会相信那句话:眼睛是心理的窗口。”
听到这里我表示同意,因为这些生活在大山里的孩子,如果不去接触网络或者电视,往往非常单纯,这或许是还没有沾染人生百态的原因吧。老胡继续谈起旅行的所见所闻,在雇佣阿吉后,除了走访各地的村镇,他们一大群人也在阿吉的帮助下,进入周边零星分布的各族村寨,既有彝人寨子、也有其他民族的聚居地,这一路下来不得不让他感慨,除了凋零还是凋零,村寨虽然存在,但人已经不多了,尤其因为在大城市工作来钱快,很多青壮劳力都被吸走了,往往只剩下老年人和孩子;除了这些原因,另外就是毒品,西南地区靠近金三角,境外的毒品很容易流入这个地区,有时贫苦更容易让人走上吸毒的道路,大凉山地区的禁毒工作一直让当地政府头疼,老胡虽然有耳闻,但实际看到后才知道严重程度,往往是一人吸毒全家致困。看着一幕幕的凋敝,老胡陷入了沉思,一个没有生机的村寨是不可能出现他想要的那个片段,大伙也是有点急,毕竟集合一大帮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个时候我打断了他的陈述,有点着急地问“对啊,那你当时怎么想呢?”
“你猜猜我怎么办?”他眨了眨眼睛,“我直接找到阿吉了。”
“找那小家伙干什么?”
胡心北按下了烟头思索着当时的想法,“也是病急乱投医,我当时想阿吉是当地人,肯定知道点各个村子的事情,我就想问问哪个村子有什么特别的人啊或者事,又或什么者灵异现象,我就像夺宝奇兵里的印第安纳琼斯那样,只是把鞭子成了摄影机。”
“那你又发现什么了什么新的失落遗迹呢?”
老胡见我起了兴致,便讲起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当他把自己的疑问告诉孩子后,阿吉想了想,便有些怯生生地说了几个字:摇头爷爷。
听到这里,我脱口而出:“摇头爷爷,不会是什么神话传说吧。”
心北停了下来解释道:“不是,他说只是隔壁村的一个赤脚医生,只是很特别。”
为什么特别?其实老胡也是看到后才理解,在到达那个村落之后,看到了那个被阿吉称之为摇头爷爷的老人,为了不打扰老人的生活,老胡并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只用爷爷称呼。见到这么多陌生人,老爷子也是大感意外,胡心北向老人家表明了来意,爷爷听后哈哈大笑,直言在深山行医这么多年,居然有人会慕名前来实在是想不到。被问及为什么被称呼摇头爷爷的时候,老人神秘地笑了笑,便开始继续因我们到来而中断的诊治。治疗的对象是本村的一名村民,这人因为爬山路扭断了腿,便来到老爷子的诊所看病;开始时老人家先抱着病人的头,然后喃喃自语,好像唱歌般诵读起一种语言,既不是川普话,也不是当地的官话,讲了阵子后便停了下来,接着就给伤者敷上草药,整个过程就这样结束了。
听到这里我插起话来,“难道是一种巫术形式呢?我记得伏都教也是靠着大量音乐和语言来进行自己的宗教活动,许多萨满教的通灵方式也依靠鼓的节奏和语言,看来这个摇头爷爷的村子还保留着原始的面貌。”
“刚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胡心北顿了顿,“但在旁的阿吉却说,爷爷说的是彝语。内容多位对自然的崇拜、古老的传说、彝族的历史等等,当他解释后,我突然非常感兴趣。”
于是,老胡便开始和老人家攀谈起来,当谈到摇头后的高声吟诵时,他自己也说不出这些古老话语是哪个人创作出来的,爷爷只知道当年教给他的父亲只说是他爷爷教给他的,便再没有出处了;老人家讲到这里便打开了话匣子,老胡也了解到他的家族情况。摇头的爷爷祖祖辈辈都是村里的巫师,当然除了宗教活动外,治疗疾病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但后来建国后,这种活动当然变成了封建迷信活动,这巫术便被禁止了,但为了养家糊口,他的父亲只能参加培训班成了一名农村的赤脚医生,便把以前的草药知识也用在看病上了。看着生活是有了着落,但代代相传的古老民谣因为巫术的禁止而没办法传承,老巫师便把这传给了他儿子,这些东西也就是我们在摇头爷爷摇头之后听到的东西。
听到这里,我有些困惑便问了起来:“这种民谣好像藏族的格萨尔王或者维吾尔的12木卡姆,一种民族史诗和文化载体,但为何这老年人不把他保留下来,却非要在摇头的过程中吟唱呢,这不利于保存啊。”
“刚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老胡若有所思地说道,“但当我谈到这个地方时,老人家却用一种很古朴的哲理做了比喻,他说刻在寨子上的字能保存几百年,但如果不把这些东西刻在人的心理,那字一点都没用。讲到这里我才真的理解了,文化的确是依靠载体的,但如果没有人去学去看,这载体再有用又有什么意义呢?当彝族人不去在意这些东西时,就算保留下来其实和失去没什么两样,在那个时候我也知晓爷爷为什么要在治疗中加入摇头加入高声诵读,当那些村民都以为是巫术在其作用时,便会产生敬畏心,也会把这些对自然、对传统、过去的神话产生敬畏,也就会记住这些东西。”
“的确,与其依靠所谓的文化和传统,不如用怪力乱神的方法来的有效。”我赞同这种老胡的推论。
心北点起另一支烟,沉声道:“你能够相像吗?千百年前的这些古老巫师,通过一代又一代的口头叙述传递整个民族的记忆,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这已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看着这个摇头爷爷的话语,我好像看到几千年几百年的境况,仿佛超越了一切和他们对话,在这一刻我拍到了我想要的照片。”
是啊,真是一组让人身临其境的照片,明亮的光线照耀着老年人的白发,从嘴上传出古老的歌谣,静静地述说着那千百年的人来人往和大自然的变迁,这或许是摇头爷爷和所有巫师共同的目的,老胡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