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夜清凉如水。月光透过梧桐树稀疏宽大的叶子泻下来,小小的院落便漏下一些斑斑驳驳的影子。
小院在秋天里显得特别热闹。这儿一堆花生,那儿一垛玉米,挤满了这小小的空间。沉甸甸的棒子拿在手里,棒子皮因着了露水,绸缎似的柔软;籽粒密密实实,似乎还包着白天阳光的温热。大家一边闲聊一边干活,剥好的玉米越来越多,在身后由一小堆变成了一溜,又变成一片。母亲把它们编成辫子,挂起来。
果园里的苹果也熟了。母亲准备了几篓送给亲戚的,然后对婉儿说:“明天,你也给高阳那里送点去吧。人家想叫你过去赶山呢!”
“我不去!”婉儿堵气道。“你怎么不去?一说你就这样!人家哪里不如你了?我看咱家还找不出这么出挑的人呢!别寻思自己是割不叠的热豆腐!”母亲生气了“你看看你!人家来,你也不正脸看人家,当初你答应干什么?”“我答应了?”“你们说考虑考虑,谈谈看看,谈谈看看就得非中了?”婉儿辩白着,“别和我执争,你自个儿去说啊!”
“都少说两句吧!”父亲吼道。姐姐悄悄地按了按婉儿的手。
婉儿坐在背光的地方,还好,大家看不到自己的泪在眼里打转。
一次相亲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我这 就要跟这个人过了?婉儿觉得荒唐。
什么感情不感情!母亲说,谁也没和谁过两天试试,能有什么感情!搁一块过日子罢了!识了几个蟹子爬就这么些讲究!是的,她和父亲去登记结婚那天还不认识呢!还一个在河这沿一个在河那沿走呢,还得媒人领着呢!可是他们打了多少架了啊,如果在一块要过这种日子,那还是别找了!姐姐们也一样,结婚以前都这么别扭着,结了婚也就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了,可是婉儿怎么就觉得受不了呢?
她象一个毫无准备的观众忽然被推上了舞台,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主角了。
那是怎样一个冬天啊!父亲的生日刚过,就铺天盖地下了一场大雪。路面冰滑,人全都被困在家里了,她想到姐姐家去,但一步一滑,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好做罢。
婉儿满脑子转悠的就是怎样辞退姑姑说的亲事,真是,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订亲了呢?她还想说说友儿的事,但终于没有说,而是一言不发地应酬着其他的事,心神却难以集中起来。
她和父亲干完地里的活回到家就帮母亲忙,送母亲赶集、做饭,一天几次喂鸡。她绣完了一套花,母亲埋怨她不继续干,她却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一进腊月,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了,扫屋,做豆腐,蒸馒头,买衣服,买鞭炮,忙,也欢欢喜喜。
但也有例外。年底,首先是母亲病了。她有个头疼的老毛病,着急,生气都会引起来。偏偏她又急脾气,家里的气氛就有些不同了。
往年有母亲带着干的活现在是由婉儿带着弟弟干了。母亲很不放心,她躺不住,瞧瞧哪里也不顺眼,风风火火拾掇一阵,然而也只能这样。
一直到了年三十,婉儿陪母亲打完了最后一针。也不去弄弄头发,母亲说,这样子也不象过年。婉儿鼻子一酸,她才不在乎自己呢,只要全家能高高兴兴地过年。
中午的阳光使屋顶的积雪在一点点融化。屋檐下挂起了长长的冰凌。灶房门口涌出一团团蒸气。冰凌开始滴滴嗒嗒,水溅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轻快。有时候会有整块的冰凌坠落,在地上摔成了碎块。
年到了,春天也就快来了。因为有了期待,冬天似乎也不那么沉闷了。
透过白茫茫的雪和灰蒙蒙的天空,婉儿看着家家门上红红的对联,似乎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手中挑着糊了红纸的灯笼,和小伙伴们围成一圈,在大年夜的街上一齐喊:
“大灯笼!小灯笼!灯笼底下扣猪头!”“大铜盆!小铜盆!铜盆底下扣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