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一)初霁
但凡月光洗过的芳草地,总会留有轻轻的、淡淡的、久久的凝香,仿佛告诉人们,这是可以安放心灵的地方……
而每每秋后,月正圆、夜正静、霜正浓,徙倚栏杆,杜若芳洲,任思绪自由地飞,心自远、思自切、情自深!
人生,其实原本就是这样的。
一、初霁
格桑花开的日子,大抵进入西域晚秋。
刚从甘南回来,袁枚并没有洗漱、歇息,重回双廊的归属感,与这些天弥散开来的一种心安理得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密集交织在一起,仿佛让整个身子都要沸腾了。她借着星光,推开房门,面朝洱海,尽情吸吮着海风,把自己完全融入到海天一色中。
——“这真真切切,就是我想要的”。这是袁枚发自肺腑的再确认。如果说十几天前顶着同事、领导和朋友、亲人的苦劝、猜忌甚至谩骂,还有一些尝试心理的话,那么现在就全部放下了。她坚信,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该这样。
闪烁的渔火或远或近,海面的雾气悠悠漫开,微风徐徐吹来,让袁枚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回想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起初还只是蛰伏心底的一种冲动和憧憬,挥挥手放下一切,就成了现在的“诗和远方”,竟然也和当初梦境里的一模一样。而这些还不重要,最关键、最关键的,可以陪伴在郑北身边,两个人“悄悄”地过日子。她多么想此时此刻就与郑北分享这一切,但她分明知道,郑北这些天太辛苦了,虽然是说走就走,但更是边走边写,按他的话说,要抓紧时间,把透过大自然对人生的思考写下来。十几天的时间,十几万字的书稿,已渐渐在他“本本”里码砌起来了。今天一回客栈,也没言语,只与袁枚眼神一对,就算打了招呼,进屋倒头睡了。
重归大理,寄住洱海边上的“君悦”客栈,已经是袁枚的第三次。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温馨,像是刻意为她打造的,窗内窗外,潮起潮落,随着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什么风花雪月,都不过是自己续写的故事。客栈老板娘叫刘爽,也是性情中人,客房再紧张,也始终把袁枚住过的房间空着,一直留给他们。所以,这次他们来,刘爽都不露面,让他们自己拎包入住,就这么随意和任性。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袁枚竟错着时节,随口吟了一句海子的抒情诗,只是她此时的心境,可能与海子诗人当时的意境完全不同。乘着这份心绪,袁枚回到屋里,打开自己的“本本”,开始整理自己的作业。前些日《国家地理》杂志中文版“招兵买马”,袁枚加了进去,已经陆陆续续报送了好几件作品。今天,她要把畅游甘南的照片和文字整理出来。这份需要靠天赋也是需要用心去完成的作业,是袁枚能够接受的,她善于、更愿意把从大自然中看到的,转变为最朴素、最真实、最美好的,用自己的心迹和足迹在人生长河中留下该留的印迹。这也正是她和郑北能走到一起的缘因。
甘南草原南临四川,西邻青海,地处青藏高原东北部边缘,是一个离天较近的地方。袁枚翻看着拍取的照片,那一张张令人窒息的美图,都带着体温,连接着心头,把过往的一幕幕再拉回眼前。这是九曲黄河第一湾,是到甘南的第一个黄昏,也是第一次搂着郑北的臂膀,遥看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桑科草甸,看着苍绿的旷野和满山遍野的牦牛、河曲马,和郑北手拉着手漫步,流连忘返;这是拉卜楞寺,看着郑北那样虔诚地凝注大经堂前殿楼悬挂的刺绣佛像,问郑北在想什么,郑北说“你我从哪里来?”……
甘南之行,是郑北、袁枚的角色开始变换的第一步,是他们各自的一项工作、一番事业,慢慢向两个人的工作、两个人的事业,进而向两个人的生活发生嬗变的一个重要节点,感情已经在体温的作用下开始发酵了。
眼看就到凌晨两点了。袁枚把整理好的照片和文字打了一个压缩包,用邮件发了出去,就算完成当天的任务。她理了理短发,伸了伸腰,想着明天到街上买点菜,和郑北一起自己做着吃。这些天,郑北总嚷嚷着没吃好,虽然有肉有菜,有地方特色,但吃久了也会腻的,还是自己做的吃来舒服。
想好后,袁枚走到浴室冲了澡,就睡了,睡的很香。
心里记着事,说醒就醒了。第二天,袁枚早早起床,草草洗漱后,走出“君悦”客栈。不远处,就有一个菜市场,规模并不大,有买肉的,有买菜的,还有买早点的,看起来还有些杂乱,但感到很亲切、很踏实。
买了些绿叶菜,买了几个土豆,还割了块猪肉,袁枚就往回走。远远看见郑北蹲坐在客栈门口,在向她这边张望。见袁枚走近,郑北起身迎过来,从袁枚手中接过菜,满脸带着莫名的笑。
“怎么?笑什么?”袁枚问。
“你要自己做饭?”郑北又问回来。
“可以吧!自己做的吃着香啊。”
“但愿吧!”郑北往室内走,一边还说着:“连叫什么菜都不知道,还自己做饭!”
“你不能这样!人家就是想给你做着吃。”袁枚听到了,委屈地说。
“好,好,好,咱们一起来!”郑北拉住袁枚的手,走向客栈准备的小厨房里。
袁枚突然感觉到“这就是家啊!”竟然两眼湿润了。
“你没事吧,别动不动就煽情,会把同志们吓着的!”郑北用手拍了拍袁枚头部,像是长辈对晚辈讲话。
“你讨厌!”袁枚内心感到的,不知是酸的、还是甜的。
这十多天走过来,袁枚内心也在不停地变化着。从对郑北的好奇、感激、抵触,到疑惑、仰慕、迷恋,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在别人看来,这丫头做事有些不管不顾,胆太大了。
是的,没有这份胆,袁枚和郑北就不可能一起去离职,一起走出来;没有这份胆,袁枚和郑北也就不会共同去迎接一场人生新的挑战。明明是铁打的饭碗,偏偏要自谋生路。正是这份他们一致的认同,让他们走到了今天。但袁枚心中始终有一个结:究竟是我爱上了事业,还是爱上了郑北。
郑北不得不承认,与袁枚在一起,有一种非常舒坦、非常惬意的内在感受。打第一眼见袁枚起,就从内心深处很认同、很接受,似乎早已认识,甚至有种亲人般的感觉。他多少次在同事面前讲,自己很爱美、但更爱才。因而,女性单纯的美一般打动不了他,只有拥有丰富内涵的,才有可能被接受。袁枚165cm的个头不算高,身材也并不像模特那样特别匀称,但还是一下子就闯进郑北的世界。郑北生来第一次强烈感受到了纯天然、透心扉的美,就像那圣洁的一片雪花,就像那剔透的一块冰晶,就像那轻拂山谷、夹带花香的一缕春风……待工作上有了交集之后,他才真正感受到袁枚从里到外透出的真朴,每说一句话、每办一件事,都向善向真,从最善良、最温润、最真挚的那个点出发,十分恰当妥帖,并且经过反复多次的试验和印证,总是这样的,让郑北不得不另眼相看。但郑北心里特别清醒,另眼,也还是有界线的,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两人共同把菜洗好后,袁枚要动手了,反手拿着菜刀在空中比划着,看样子不是切、而是劈,郑北赶快拦住。“去,一边学着。”拿过菜刀,一手压在菜上、挡在刀前,一手持刀下切,低抬轻切,一刀一刀将菜切出一节一节。
“在家没做过饭。”袁枚试图解释。
“不是没做过饭,是根本就没见过做饭。”郑北扭头说。
“不是故意的吗!”
“还故意呢?你那招,故意都学不来!”说着,郑北顺手把电锅开关打开,开始炒菜了。
客栈毕竟为旅游而建,只提供了简单的炊具,都是带电的,做饭就谈不上火候。即便这样,郑北还是炒好了两碟绿菜和一盘土豆丝,煮好了切面。看着桌上的饭菜,袁枚很感动,这可是“家”里的第一顿饭啊,是全世界最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