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理科男,准确地说是个理科老男,思维方式文艺点说叫死理性派,通俗的说法是喜欢拔犟眼子。
十几年前,我坐了一次高级汽车,我第一次听到了“减速玻璃”这个词。的确,高级的车,车速已经160了,但依然平稳舒缓;而低级车,刚过100,快得就让你两耳生风、心惊肉跳。于是车里同行的人说:“这玻璃是减速玻璃。”但我仔细一想,觉得理论上不可能,依据我的知识,能让光线延迟,一块玻璃做不到,即使用光电技术,只能对一段光线延迟,而对连续的风景,无法做到。为此,在一个朋友聚会的场合,我还特意请教了一个教授物理学的朋友,这位教授可能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
我问过很多人,都认为应该有这种玻璃,在一些新闻报道里,为了强调车的先进,也说车上安装了减速玻璃。但我坚信这从理论上讲不通,好车开起来稳,无非是设计合理,减震好。玻璃质量当然有好坏,好的玻璃透光均匀,不会像劣质玻璃那样透过来的画面凌乱。仅此而已。另外,我是搞检测出身,是否减速,做个对比试验就行了。这很容易:驾驶一辆安有“减速玻璃”的好车,在高速行驶的时候,摇下一半车窗,看看玻璃上下景色的变化是否不同?
简单吧?而且你知道了一个死理性派,脑袋里都琢磨些什么了吧?
而且,这一琢磨就是十几年!
直到今天,我偶尔想起,百度了一下,还真有人做了详细的分析和论述,同时也印证了我的判断。我把百度的文章分享到朋友圈,对这件事做个了结,然后坐下来写此小文,以资纪念。
现在很多人担心互联网把人的知识碎片化,其实没有互联网,很多人的知识也不连贯。一个人首先要建立自己的知识结构,然后再充填其中的细节。我的兴趣十分广泛,但都不求甚解。比如麻将,我知道怎么打,但用大量时间去精通,我是不干的。就读书来讲,有人喜欢小说,有人喜欢历史,兴趣都不同,而我读书基本是为了填补知识的空白,而不是为了精通,比如,很多哲学原著我看不懂,没关系,知道其大概意思就行了。就像我知道力学三大定律就行了,用不着看牛顿全本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互联网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不用我再去记住一些事情的细节。我的知识结构很清晰,但细节记不住,互联网弥补了我的不足。
一个人要精通自己所从事的专业,其他知识只需构建一个知识的“地图”,有了地图,人就不会迷路。有了清晰的知识结构,一个人就不会被谬误所蒙蔽,不会谎言所欺骗。
减速玻璃的问题,在我的头脑里悬挂了十多年,这样的问题,我还有很多。
比如,有人说现在的人民币能发出射线,你藏在哪里卫星都能探测到。还有一个推销仪器的说他们已经发明了一个仪器,你藏在家里的钱,无论在哪里,地板下还是墙缝里,这仪器在你家楼下对面就能探测到。这两个故事都让人听起来既神秘,又感到恐惧,因为人人多少都会藏些钱。
以我掌握的知识,理论上,人民币无法发出什么特殊的射线,也没有什么仪器能发出远距离的,既能穿透又能反射的射线。从可见光、不可见光、无线电波、X射线以及各种电磁波,科学家都已了解和掌握,还没人能实现上述能力。其实不用懂得物理学,想想一个带电池的、设计完备的手机,有时在一个大楼的角落信号都发不出去;再想想飞机专门设计了黑匣子,M370丢了,全世界的卫星都找不到,一沓人民币怎么发出信号,或者接收并反射卫星信号?
我这样拔犟眼子的事儿还有很多。
有人说包浆好的紫砂壶值钱,我问怎么包浆?回答说就是经常用手摸挲。我说摸上去的无非是汗渍,而汗的成分除了水,就是盐、油脂,还有尿素,有什么好的?
南方有风味排骨,据说是用百年老汤煮的,所以与众不同,口味绝佳。所谓的百年老汤,就是一锅汤反复使用,不断加水,一百年没倒过。毫无疑问,这老汤里沉淀了无数灰尘、皮屑、头发,以及蚊虫尸体等无数说不清的东西。
类似百年老汤的还有一种锅盖面,就是煮面时,一个小于锅口的锅盖浮在面汤上,反复使用。想想那锅盖聚集的东西吧!
还有,大家都说普洱茶存放时间越长越好,说是慢慢发酵。空气里漂浮着发酵菌,也漂浮着霉菌,时间越长霉菌也越多。另外,茶饼是疏松多孔的物质,有很强的吸附能力,时间越长,吸附的有害物质越多。
我发现,所谓文化,就是把弄不清楚的东西神秘化。这些年兴起文玩,比如玉石、手串、菩提子、核桃、黄花梨木、沉香、车蕖、等等,并把这些东西赋予了种种神秘与讲究。在我这个学化学和物质结构的理科男看来,这些东西毫不神秘,无论从功能还是从美观上,都不如常见的和人造的更好。如果讲什么佛家七宝,活佛开光之类,对于我这个研究过宗教历史的人来说,也毫无神秘感。
人们需要文化以改善生活的单调与平庸,但是如果拿这些“珍品”炫耀点什么,其实和印第安部落首领头上插更多的羽毛,非洲原始部落首领挂更多的贝壳一样,不过是一种道具,蒙人而已。
我知道说这话很得罪人,但是没办法,一件事不弄明白我就会一直悬挂在大脑中,弄明白了不说出来就会憋得慌、就会胃疼。
从小就这样,喜欢刨根问底,喜欢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生的原理。
我写过,小时候我们家和周围的邻居都是煤矿工人,都是农民里最穷的那一部分,逃荒到北国边陲煤城来挖煤谋生,既没带来中原的财富,也没带来中原的文化。我小时候就是在这些人的“熏陶和教育”下长大的。
记得有一次父亲说:“山海关的长城,奇了!这边的土和那边的土就不是一个颜色,关里是黄的,关外就是黑的。”我追问一句:“是城墙这边就是黑的那边就是黄的吗?那是怎么形成的呢?”父亲说:“就是啊!要不说秦始皇厉害呢!”
那时我大概已经知道土壤大都是水流冲积而来,两种不同颜色的土地,会在一个地方陡然相接,形成泾渭分明的连接线,是难以解释的。后来出来上学,路过山海关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一下,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是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大人”说的话,不都是对的。
现在我经常和别人辩论中医的伪科学性,其实那些跟我辩论的人,很多都没有我对中医研究的时间长。我自己和我的家人,身体都不强壮,以前我是研究它怎么治病的,也吃了不少中药,阴虚火旺、阳虚盗汗地研究半天,很多草药的“药性”我都背过,却没有发现一个确实的、可重复的有效例证。后来我知道,中医的整个逻辑和方法都是错的。这也让我发现,中国人的思维是祖先崇拜,觉得祖宗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其实,知识是不断积累的,祖宗不可能比现代人拥有更多的知识。说《黄帝内经》怎么说的,李时珍怎么说的,根本不代表真理。
后来我发现,不但大人、老人说的不可靠,很多专家教授,以及慷慨激昂高深莫测道貌岸然……的很多家伙,说的也不靠谱。
一件事没弄懂道理,只是“别人说的”,就不要轻易相信,无论是老人、伟人,还是祖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