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这东西,似有若无,但却能够被感受到,也确实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它不分贵贱、不分阶层,你珍视它,它会让你逐渐生出光环,你鄙视它,它让你在众人眼里猥琐不堪。
傅师傅的工作是送煤气、卖灶具,我认识他纯属偶然。
那天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店子里,他走进来,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高,面庞清癯,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衬衫,久嚼槟榔的牙齿已经被浸染成红褐色。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笑着说:“送煤气的。”
接过名片,我先看到了他店子的地址,其实离我这地方还隔了好几个街区。
“你这广告打得真远。”我不由得感叹。
“路过,顺便发几张。”他说。
闲扯几句后,我想起家里的煤气导管已经用了很久,灶具也正准备换新,就问他是否接这种活,他忙不迭地说可以,然后就骑着摩托车回店子去帮我拿货。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双灶头的灶具,并不是像我说的带一个单灶带一个双灶先试一下哪个能用,结果不出我所料,苟延残喘的公用管道煤气根本带不动双灶,于是他又骑车回去拿来一个单灶头,折腾了半天才装好,看得出他才进这行不久。我付了钱,互相说了些感谢的话,他就离开了。
他给推荐的灶具质量还不错,用起来挺顺手,新的导管看起来也让人觉得安全不少,心里踏实很多。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我顶多认为他还是个不错的生意人,但是,我的多用途钳子不见了。
他来的时候忘记带钳子,安装灶具的钳子用的是我自己的那把非常喜欢的多用途钳子,可是他走后,钳子也不翼而飞。
说实话,我没有怀疑他顺手牵羊,而是想他是不是无意中把钳子带走了,或者一不小心装进了另一个灶具箱中带回去而不自知。
我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委婉地问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把钳子误拿了去,他连忙在电话的另一端帮我翻找,然后说没找到。我心有不甘,无论如何想不通钳子莫名其妙丢失,我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把钳子我很喜欢。
“我发誓没拿,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那种事情不会做,这关系到人格!”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认为我是在怀疑他行窃。
“我相信你,可能是我不小心放在什么地方了,我再找找吧。”我总是无理由地相信别人,更何况他提到了“人格”两个字,这俩字从一个底层靠力气吃饭的人口中说出来确实更有震撼力。
我又在家里翻找了一遍,仍然没有踪迹,我暗说不找了,它要是在家里,某一天自己会出来的。如果真是他拿了去却不承认,但他既然提到了“人格”,我也无所谓了,毕竟一把钳子能值几个钱。
半个月后,去帮弟弟往后备箱搬东西,我突然看见了那把钳子静静的躺在收纳箱旁边,他说是那天拿去用了。我顿时明白了,应该是那天安装灶具的中途他回了一次家,而我没注意到。一时间我觉得对不住那位傅师傅,让他误认为我怀疑他的人品。我又联想到童年的某一天,大我好几岁的一位大孩子带着我们去捡废品,总共卖了两毛钱,结果钱丢了,而我口袋中正好有爷爷给的两毛钱,于是除过哥哥外,别人都认为那两毛钱就是大家丢的那两毛钱,最终,愤怒的我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两毛钱撕得粉碎。但是以后的许多年,那位大孩子看我的眼神都包含着鄙视,而我却无处洗白,所以我深知被冤屈的感受。
我当即打电话给傅师傅,告诉他事情的原委,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道歉。
他笑着说:“我就说没拿嘛,要为一把钳子,那我成了什么人。”
两个月后,全市置换天然气,以前使用的煤气灶具已然不适用,必须更换成天然气灶具,当然天然气公司顺便就可以帮你更换,价格是280元/台,可我隐约记得傅师傅好像提说过他店子也有那种天然气灶具,于是打电话询问,他说180元/台。我说老地方,来帮我装吧。
又是折腾了半天,他总算帮我把火调到最满意的程度,还细心地用扎丝把裸露在外面多余的导管捆了起来。
我对他说这个小区今天全部置换天然气,你可以来推销一下你的灶具,应该会有很多人接受。他说谢谢。
又过了几天,他走进我店子,递给我一把点火枪,让我备用灶具点火装置失灵的情况,并说是送我的。
他还是穿着那件米黄色的衬衣,笑起来露出红褐色的槟榔牙。而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却是他略带屈愤的那句:这关系到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