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是你儿子?”“是呀!”“他身边的小狗狗叫奔驰?”“对呀!”循人手指处望去,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轮滑鞋疾驶在校园的甬路上,一个急刹,旋转360度,立定并摆出酷酷的pose。一只毛绒绒黄腹,黑背的小牧羊犬,从他身后箭一般的蹿出去,引得无数女生,羡慕的惊呼。
这时男孩会带着满意的笑容大声喊“奔驰,回来。”校园里的这一幕经常上演,人们很快熟悉了这对组合,通常会有许多老师,同学围拢过来,有的摸摸孩子的额头,有的逗逗小狗。
黄昏时分,硕大的夕阳从楼顶缓缓下滑,寂静的操场上,孩子和狗尽情的玩耍,奔跑,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太阳。这时,我会在霞光里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无比的安闲,惬意。
雪天的午后,檐下的冰柱冒着清气不时滴着水珠,一阵嬉笑打闹夹杂着狗狗的吼叫声充斥人耳,我推开门喊道:“儿子,你又在欺负奔驰了吗?”“妈妈,我没有。”走下台阶,分明看见狗狗一身的雪色,毛发间沾了厚厚一层雪粒。儿子手中一个雪团飞来,“奔驰”纵身一跃,稳稳的用嘴接住,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两个雪球同时飞起,其中一个便会打在它身上,它就汪汪连叫几声,表示抗议和不满。
我边拿了笤帚边说,“快给它扫扫”。它的两条前腿突然放低,弓起身子,眼里闪动着狡黠,作预备状,等我靠近,一个腾空扑将过来,弄我一身的雪渍和爪印。“你这只笨狗,我不是和你玩呢,哎呀!”在我不停的旋转和避让中,儿子的笑声响起。
时光就像蚕茧上轻柔的丝,绵长而悠远。那些发白的日子,因了狗狗的陪伴,少了单调,多了欣喜。有了这样的良伴,儿子的童年简单快乐着,总以为时光不竭,快乐不止。可是这些都随着校园和住宅的即将搬迁而改变。正当我们盘算着把它送到乡下亲戚家寄养的时候,它病倒了。很少吃食,肚子突然鼓涨起来,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两个森森的小洞,流着血。我走过去唤它,它只是无助的抬了下头,就又蜷缩起来。悲伤一下子袭上心头,拿了绳套环住它,我要带它去看医生。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面变得软塌塌的,不知它的脚爪踩在上面会不会发烫,只是再顾不得许多,我们都被同样痛苦的云朵笼罩着,更多的是我的不安和怜惜。它哀哀的走,走一会儿就停下来不动,我只能轻摇绳索“走吧,很快就到了。”这样的走走停停,当我和医生把它抬到桌子上的时候,它只顾大口的喘着粗气,一番检查过后,医生摇摇头“它的腹腔大面积积水,即使抽出来,还会复发,已经没有必要治疗了,根本救不活。它8岁了是条老狗了,给你个建议,拉它到狗肉馆,只要给钱就卖了吧,我们真是无能为力了。”
“不,绝不!”我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这样子朝夕相处,我怎能如此残忍的待它。
佛说众生皆平等,当一个灵魂以生命相托,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轻言放弃。我恳求大夫给它治疗,并买了消炎药和针管,不管如何,我要尝试。
此后的庭院里,便多了我追着它打针上药的身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事情的我,带着几分惊恐和笨拙,可若不如此,它便没了希望。
一番悉心照料下,它的伤口很快愈合,那块皮肉长的平平展展,它的肚子也没在鼓起来,我的心多了一些快慰。据说狗的智商相当于人类3岁时的水平,所以我说什么它都懂。只是它再没以前那样的欢实,却突然变得非常粘我。我走上台阶和走廊,它会慢慢的跟着,我下到院子里,它也要跟来。
金银花开了,爬满了院墙和栏杆,淡淡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散,就着门廊上的灯光,我持一卷书,轻声的读起来,它就像个小女孩,坐在院落当中,静静的看我。那时我不写诗,却喜欢背诵文章中精美的段落,我踱过来,围绕它一遍遍的诵读,月光与灯光交织流转,连呼吸都带着花的甜香,淡雅着情怀。
和八年的相处比较起来,远不及这短短的一个暑期,让人印象深刻,八年对于人来说只是不算长的一段时光,而对它来说却是整整一生,它用一生的时间来与我相伴。
它的状况越来越糟,再不吃东西,偶尔喝一点水,总是昏沉沉的躺卧在窝里,偶然站立,也是艰难的支撑成x形,我知道它到了弥留之际,总是抽空去看它。它怔怔的与我对视,似乎没有悲伤,眼睛一动不动。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心中生了些恐惧却还是蹲下身来与它说话“对不起,奔驰,我救不了你,你那么忠诚可爱,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如果你也有生命的轮回,请你再一次回到我的身旁。”它似乎真的听懂了,瞳孔里的亮光突然一闪就暗淡了下去,在死亡面前,曾经说过的不舍不弃,终是显得那样苍白,我再也抑制不住,任由泪水默默流淌。
破拆机的轰鸣声,飞溅的尘土和瓦砾,这里被夷为平地,随之而来的是拔地而起的一排排高楼,往昔的一切再难寻觅,那些痛苦和欢乐的曾经就像从未发生过。
心情渐渐的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平静,平和。记忆也被蒙上厚厚的尘垢,就像被野火烧焦了的原野,兀自发着黑色的光。但消褪不代表消亡,不经意间一个微小的情境,也会触动曾经敏感的神经,唤醒隐藏在脑海中最深层的记忆,如青草般萌发并在那里蔓延成大片的绿。 今天的雪很细密,一如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