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和最后一夜
现在我们已经谈了这么多；像老战友似的讲述了许多，我们已经指明了许多生活的痕迹与伤痛，我们已经讲述了生活的苦难，那些令我们感到疼痛并试图将其消除的苦难。但是朋友们！奇怪的是，我们似乎从未受此触动，不管这些悲伤是从何而来或如何出现的。
你生活中悲伤的界限在哪里，那个你称之为不眠之夜的第一个夜晚 ?当睡意第一次掠开你眼睛的那个夜晚之前的那一天，你又过得怎么样？或许你也曾数着这些数以万计漫长、微小的夜晚，它们挑逗并折磨着你的神经，直到终于将你弄醒，让你决定每天都守着夜晚。
朋友们！我知道这样的夜晚，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夜晚。而是那个公然击中我们，伴着一些列的事件而来，将我们滞留在了无所忧虑、不具怀疑与被虏，不曾恐惧的地方的一天、那个随之我们第一个彻底未眠之夜而来的一天。
在我的生命中，我经历过二次这样的夜晚。一次是在一个黑暗的冬日夜晚。房间中围坐着几个人，一个又一个小时。他们不说话，又毫无动静，看起来就像呼吸虚弱，听着另一个更加微弱的气息。时钟的滴答声伴着连续又愈加急促的敲击响着。他们的脸如同表盘苍白，所有呆滞僵硬的脸都表现了可怕的一致性，指向同一个时刻，那个无情的、可怕的过去。然而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并不相信它已成过去，带着不停的自我争辩与反问——它是否真实？将它带回到整个夜晚。而这个人你知道他是谁！荒凉大海之中小岛上的两个人，那个最后留于岛上的人，我们又该如何理解？
啊，只有在这样一个个漫长又忧虑的夜晚之后，人们才会懂得这是真的，意识到有些残酷的东西会袭来，就像荒凉大海岛上的两个人，最后只留下了你自己。
第二个夜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第一个夜晚，那个最先的——因为已过去很久很久，以至于让我觉得它像是发生在另一个地球上，另一个生命上。这个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天，那个我经历了一个完全不同气氛夜晚之前的一天。六月初的一个夜晚，天气温和而充满馨香，生命和光亮！我坐在花园里那棵大苹果树下的长椅上，所有的时间与小径都像是被白色的苹果花笼罩，我坐在那里沉思。我想到了一个在我眼前的奇迹。我希望所有今年的水仙花都是清新的，它们中没有一个会腐烂，像去年它们都腐烂的那样。然后我想：墙上的桦树总是那么漂亮又高大吗？在那古老弯曲又迷人的山杨树边，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国王！它总是这么庄严地站立在空中吗？如此奇妙灵活地昂扬，带着如此的优雅而居高临下的俯身？多么高贵的枝干，多么美好的叶子! 它漂亮地让那些闪闪发光的叶子飘在风里，让成千上万如画的树根上的叶子，正好飘在它的脚上。多么美好，那桦树！我为它站在我们的花园里而自豪。太阳也这么想，它甚至根本不看其他的树木，但对着桦树，它发出长久而又夺目的光彩。那坐在桦树之颠歌唱的小鸟也这么想，有时候它有多么欣喜悦耳的欢叫，以至于让人惊叹它那细小的嗓子里竟有如此的美妙声音。但是突然间，它陷入了长久而又颤抖柔和的音调中，如此忧郁的哀伤，仿佛它知道一些悲伤的事。而这些都阻止不了蚂蚱一致地坐在城墙上说：偷偷地，说吧！大黄蜂们发出嗡嗡的声音：纯粹地想象，今年的醋粟花异常甜蜜，嗡嗡嗡，嗡嗡嗡，没有什么是悲伤的。今年我们拥有水仙花，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那坐在白桦树之上的小鸟，更加忧伤地唱，更加忧郁地唱。它知道得更多，那里必有忧伤。
我的灵魂就像其中的一个芽儿，那么饱满，那么自然地准备好了绽放，但从不急躁，像这些安静而美好。它们等待着，等待雨的到来。是的，那时候我的灵魂丰富而饱满，充满希望和生命的甜蜜。然后送来了一封信，甚至是更深的玫瑰色，一种当时人们经常用来写信的纸。当我阅读完它，而它被滑落在沙地之时，它看起来天真的模样，像是一片从树上落下的叶子，伴着其他落下的花瓣。然而，这片微弱的叶子足已沉重，粉碎这个世界的希望。
在那一个小时之中，自然与我之间的纽带破裂了，那永远无法治愈的，而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