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只剩你

作者：汪洁生 Jason 

（一）

郝平凡代替弟弟相亲的差事，对于他来说自然是万般不适应。他35左右，身高169，标准体重。说到体重，这个技术员还挺关注自己体重的。看到网上说身高减去105，就是标准的公斤数的时候，他一直纠结自己的身高到底是170，还是169。

不过这一厘米的差距其实对于今天相亲来说，是无关重要了。弟弟32岁，爸妈抱着对郝平凡彻底放弃的姿态，警觉地采用曲线救国，从弟弟下手。

因为哥哥怎样，一般弟弟也怎样。当然也不尽然，亚伯就没有随着该隐的习性，结果还招来该隐的嫉妒。这是题外话，言归正传，郝平凡就来到了这里。这个相亲的地方真是热闹的集市啊。优雅又具备艺术设计的舒适的一桌一桌。男和女相对，就像两个萝卜在两个萝卜坑里一样合适的，坐在软软的沙发椅上。

所有的节奏都很悠闲，唯独前台的咖啡厅拼拼乒乓忙碌的不得了。咖啡厅的店长，闪着金色光芒的眼睛，盯着一杯杯咖啡，既兴奋，又催促：快点快点，别让客户等了。仿佛每一杯咖啡，她的脑海中都自动有一个以人民币为单位的数字加进了她的账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分分秒秒在赚，有些人年年岁岁在亏本。有人分分秒秒在吸收资材，有些人时时刻刻在消费。

这一切都在郝平凡的眼中盘算，其实他不是一个很有商业头脑或者热情的人，只不过一边等待对方的到来，一边操练着大脑为目的的洞察周围的这一切。但更多时候，他对着上天说话。别人不了解的时候，以为他精神分裂、自言自语，其实他是对着老天爷说话。他喜欢和老天爷对话。和人对话，说几句，就不说了，因为隐私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谁会与人分享呢？又有几人真诚的、恳切的、耐心的听你分享呢？

今天怨天怨地的人很多，郝平凡和老天爷说话对白的习惯却不是抱怨。若抱怨天他就活不下去了。首先，自己明明是更努力的，但是无奈天分不足，弟弟从哪一个方面都超过了自己（按照一般人的价值观来说）；再其次，35岁的人了，没有找到伴随终身的人。找不到是什么原因。大多数时候，别人都评头论足的说他不够优秀，或者有些性格缺陷；很少时候，人们说：就是他太优秀，眼光高而已。

思绪就这样在我们主角的脑海中流动，好比时间也这样流动，他正要看表的时候，一个时尚高雅，30多岁的女子在对面坐下了。他心里纳闷：不是说对方28吗？瓜子脸，但又不是那么的尖；面目确实匀称而且皮肤超级好。皮肤好，这个事情在今天当然难说有没有水分。毕竟这是个“整”时代。东北人的方言中，整天说“整”。是的，就是整。整什么？整容，整朋友圈，整人设，整所有的方方面面。说白了，就是让自己在自己的宇宙中央能够发光，然后巴不得照到所有四方的人。聚光灯的时代呗！

郝平凡发愣，而且疑惑。对面的女子有些不耐烦了。“喂，你看够了没有？”郝平凡幽默的笑着说：“没有。”但对方的这个叫夏薇的女子，并没有心情去接收这样的幽默。

“你不是她吧。”郝平凡平静的问道。

夏薇点点头，同时也质疑道：“你难道是他吗？”

“也不是。”

于是夏薇生气了。其实不应该生气，因为放在天平上，都是骗局的设定，一个代替弟弟来相亲，一个代替妹妹来相亲，各自耍了个诡诈，应该是打了个平手。但人的人性向来对自己总是放过，对别人却难以饶恕！

要不是看着下雨了，夏薇一定会仔仔细细的审问一番。但现在她只是吐槽了一下：“你啊，一看快40的人了，怎么玩这个把戏？”

郝平凡有些不服气啊，回怼道：“你难道会小于30岁吗？还有35和40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好不好？”夏薇一听，居然就比自己大一岁。

电话响了，两个人的电话都同时响了。手机响就是有事的表现，至少可以作为“来事了不跟你计较”的一个理由。两个人都抱着手机往外走了，谁对谁也用不着客气。反正都是代替自己心爱的人来应付一下。郝平凡撑起了伞，正要走，却发现夏薇没有带伞。他心底里就不忍对方淋雨。

其实这个世界上淋雨的人很多。每一天地球上的雨天里，这人带伞了，那人没带伞，多么平常。但是对于郝平凡来说，虽然夏薇和他无关，但既然见面了，就有关。也不是要摆什么绅士风度，就是觉得怎么可能让一个知道名字的女士淋雨呢？这是上天不容的事情。

于是，他示意和他一同撑伞，她便打着手机边摇头。“为什么？”郝平凡心里不理解，是不是瞧不起我，或者还是生我的气？但对方在电话中，他也不方便打断。就把伞仍在她手中，自己独自出去了。

“喂喂”夏薇正要挂掉电话，很明显没有想到对方来这一出。

这个男子虽然让她不喜欢，但这一个举动给了她一点意外。她执伞，走进越来越大的雨中，握伞处，是刚刚他握的地方，因为明显带着温度。

夏薇的妹妹和郝平凡的弟弟感谢兄姐帮了自己一把，但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被发现的命运。每个家里都吵翻天了。没办法，这两个年轻人只好还是要继续相亲。相着相着，居然就看上了彼此，而且还决定闪婚。

夏薇和郝平凡都不同意，但双方父母双手赞成。郝平凡的爸爸是个军人，本来就是行动派，见到这般爽快，就很开心。郝平凡的妈妈更不用说了。这个50多岁的女子终于喜笑颜开了。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正穿着旗袍和闺蜜在肯德基聊天回来。

她摸着小儿子的脸，又拍着郝平凡的肩膀，又搂抱着丈夫。嘴里不住的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也有这一日啊。平凡，你读的书上经常说那一句，在后的在前，在前的在后。我看正应验在你身上了。所以啊，我劝你啊，少去信这信那，还不如做个务实派，像你弟弟一样，受着实用主义的教育，干事果断。”

郝平凡不理会，就出去，又和老天爷对话去了。此时，他的世界里是在一个柳树下的湖畔。光和影交错着，微风送来清凉。“上天啊，你看见了世人的庸俗和无理了吗？他们行事丝毫不讲公平公正。打着爱的旗号，实际上很多时候满足自己内心的骄傲。求你帮助我能够胜过这一切”

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菜市场。顺便买些菜，做晚饭。菜市场人山人海，按照区域，卖肉卖菜卖海鲜，各按其类。卖者百态，买者也是如此。有几家生意总是很火，仿佛一张口，两只手都不够用，恨不得手脚并用。有些人愿意雇一个人，但有些人宁可自己变成仿佛跳舞的小丑，也不愿意再花钱找别人。有些铺子则冷冷清清，看着斜对面的铺子，人家明明卖的和自己一样的货色，一样的种类，可是怎么就这么天壤之别？于是怨恨，嫉妒，甚至苦毒咒组就都一齐涌上来。但带着这样的负能量，客户便能感觉得到，就更加不愿意在他那里买东西。

郝平凡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不觉就走到一个30多岁的女子的摊位那里。那女子很会做生意，从说话的语速和干练就知道。“哥来啦。今天吃些什么？油麦菜新鲜的，降价了。”

郝平凡和她常年打招呼，也彼此交流过不少。郝平凡知道她一直单身未嫁，对方也知道他是单身。郝平凡约莫比她大5岁。每次郝平凡都能从她眼神里看出对自己的爱慕。自己既然这么琢磨，看这女子的美貌和干练，也会心动。

这一日平凡买了100元左右的菜，看她忙就没有和她聊天，便离开了。但那女子终于闲下来的时候就和隔壁的铺子里大家聊着。

“我说小妹，光挣钱，你这人生大事有着落了没？”

女子摇摇头。

“我看上午那个单身的男的对你有意思”

这女子不屑的轻蔑的笑了笑。“他就是个修电脑的，看他35的人了，据说连初恋都没有？这样的人一定是没出息、没情商的“

“可是妹妹我看你每次对他也很热情，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呢？”

女子更加不屑的说：“我对哪个客户不热情啊？”

幸亏这个对话没有让平凡听到。在人间：这样的人前人后不一致的对话还少吗？不过这也不影响郝平凡。中国人俗语说：耳根清净。你毁谤别人，别人未必知道。你未必蒙福，别人也未必受损。

说到背后说人，让我们不知不觉再次回到本书的女主角夏薇身上。夏薇作为这家设计公司的分部经理，是个直接而又不圆滑的人，以至于背后她被悄悄取了个外号，叫做“直肠子”。公司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号。最没有特征的人也被称为“小王”，“小李”什么的。其实人啊，从小学到大学，到工作，一直和外号没有脱开干系。有人成长过程中延用了幼时的外号。例如，小时候胖嘟嘟，就叫“小胖”。但也有人因为变化太大，那时的外号明显不适用了。

“直肠子”今天明显心情不出错，大家都看出来了，也因此员工充满阳光。“直肠子”为自己的妹妹终于可以嫁出去而心中很释然。自己35岁了，一直未能遇到如意郎君，本就郁闷，在加上一年一年长大的妹妹也在不自己后尘，实在有些不开心甚至有些罪恶感，以为是自己把妹妹“带坏了”。

“小心点，小王。花盆最好用手托住”直肠子提醒道，但声音仍然是轻松的。

不但如此，同组的员工还收到一个欢喜的消息，就是夏薇中午请吃“烤肉自助”。究竟是为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大家当中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

有的说：“我听说领导要结婚了”

有的便接过来那个话题，添油加醋道：“那就谢天谢地了。老处女也有绽放的一天。”

还有的说：“领导背后要有个男人管着，我们将来日子能好受点啊”

说归说，在“直肠子”面前却是没有说的。尤其，在这个热闹的韩国烧烤店，在别人还在排着长龙等着吃自助的这家火爆的烧烤店里，每个人却舒舒服服的像“couch patatos”一样坐下准备享受美食的时候，更是不再闲言闲语，而是立刻要大快朵颐。看到下属们开开心心，夏薇也露出会心的微笑。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的。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快乐，他们的忧愁也随着别人的忧愁。这样的人虽然在世界上快要绝种，但毕竟还是散布在世界的角落。这样的人，夏薇是其中的一个。这样的夏薇在大家举杯、来来回回取食、偶尔大声的开着彼此的玩笑、抚摸着吃撑的肚皮看着手机等等这样的热闹中，她却隐去了。

她低头处理一些信息。这是一个安静的走廊，走廊的那一头是洗手间，这一头是一个以一排排书籍所装饰的休息间。处理完信息，她就走向洗手间。又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郝平凡。”

回过头来的男士，确实就是郝平凡。郝平凡因为惊讶，一时间失语，而夏薇因为突发间叫了对方的名字，却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因此两人都有些尴尬。最后，两个人心里面都琢磨着一件事情：我们应该某种程度上是亲戚了，不是吗？这样想着，就觉得打招呼是理所当然，应答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郝平凡回应道：“你好，妹子。”

夏薇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亲切而温暖的语言叫自己妹子，心里就有一阵暖流。这种暖流也许和“妹子”这样的用字有关，也许与郝平凡那温暖磁性的声音有关。总之，分辨不清。虽然如此，二人相向而行，然后也不约而同的决定移步到休息室。 夏薇主动和郝平凡握个手，希望借此冰释前疑。“平凡哥，我们现在已经是亲戚了，以后多多关照。”郝平凡有些不好意思的，下意识的擦擦手，很明显刚刚上完厕所洗完手，并没有怎么擦干手。男士和女士的差别常常在此。女士呢，上厕所之前洗一遍手，上完后洗一遍手，然后吹干手。男士，例如郝平凡，常常全程不洗手。

“你怎么也在这里？”郝平凡关心的问道。

夏薇解释了一下。郝平凡就敬佩的说道：“您是领导，很快能看出来。因为你有女王的气质。”

夏薇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么说，我不知道你是赞美我，还是损我。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我仿佛能看到自己的高傲。而你给我总是很实在，很踏实的感觉。”

郝平凡对夏薇说：“你为何会这样认为呢？”

夏薇回答说：“例如每次相亲每次失败的案例来说吧。我明知道我不完美，但是对于来相亲的另一方如此如此期待，期待对方是完美的。所以每次都不欢而散，对方沮丧，我也没有成就感。也产生了对相亲的排斥心理”

平凡回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多多少少我也有这样的倾向。但是我送你一句话，在人生伴随的路上，不是以最完美为标准，而是以最适合为标准。什么叫适合呢？举个例子：山川和河流完美配合，云朵和蓝天那么适合彼此，完全不一样，但却很契合。人与人之间也会这样。和适合的人一起，舒服的感受，愿意和他表达，又不担心自己出错。”

夏薇说道：“确实是这样。突然发现我相亲场合另外不适应的情况就是：我总是想呈现最美的一面。结果两个人，又都很拘谨，又不能释怀。”

平凡刚想要回答，电话铃声突然响了，他知道他必须要走了。两个人再次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