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零一克
1
十分钟前我死了。
胸口插着一把刀。
我试着去摸我胸口的血渍，结果摸到一根长长的滑溜溜的舌头。
“喂，大哥，你不要耍流氓好不好!”我怒气冲冲地抬头，看到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你......你你你”我吓得出不了声。
“我是白无常。”他把舌头伸回去，语气很是冷漠。
“那...那也...那也不能吃我豆腐啊。”我气鼓鼓地说。
“时辰到了，该上路了。”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缓缓飘近，他待着高筒帽，一双桃花眼微眯着地盯着我，他的柳叶眉向上挑了挑，声音快要把我温柔化了。
见到他，我才知道，每个奶奶给小孩子讲的黑童话都是骗人的，黑无常才不会用铁链子栓你，他明明一手拿着一把扇子，另一手轻轻牵起了我的手。
“走啦。”他轻声催促我。
“啊...好....为什么你的脸不是黑色的啊。”
“呃......”他仿佛在思考我的话。
“你的铁链子去哪啦？”
“呃......”
“白无常怎么不是个妹子啊，我一直以为你俩是一对。”
“呃......”
“小哥哥你好帅啊快把我帅哭了嘤嘤嘤。”
“呃......”
“你的手好软好凉，哇，我的手怎么也变凉了...”
“因为你死了。”他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惋惜地看了我一眼。
啊，我死了，这些我知道。
遗憾的是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低头看看胸前的一把刀，早已没有痛感了，可是血还在不停地流，怎么也拔不出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黑无常松开我的手，站在面前问我。
我忘了。
我的名字，我的家世，我的年龄，我的身份，我死前经历了什么，一概不记得了。
没人给我立坟，我大概要做一个孤魂野鬼了。
想到这里我就非常难过，一下子哭了出声。
“喂喂喂...你倒是别哭啊。”黑无常见我哭了，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谁让你问我是谁了!呜...人家想不起来啊!还在流血呢!”我哭的撕心裂肺，看看胸口流淌的血，感觉自己可怜极了。
“不问了!不问了不问了，好不好?”他俯下身子安慰我，“喂，老白，有纸没有?”回头看看身后的白无常，白无常吐着舌头摊了摊手。
“呜呜呜....啊呜呜呜”
“闭嘴!”黑无常终于被我磨叽恼了，他嘴里的两颗吸血鬼一样的牙齿闪起了光。
我吓得不敢出声，委屈巴巴看着他。
“好啦好啦...我错了...”他的声音软下来，看起来拿我很没办法。
他把袖子伸过来，用他的衣服帮我擦干了眼泪。
2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黑白无常的小弟。
他们看我实在太可怜，不忍心让我当个孤魂野鬼，索性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比我想象中忙碌的多，一举一动直接得命于阎王爷的生死名册，时令一到，白无常饭都没吃完就要捡起他的哭丧棒，摇晃着棒上的铜铃去锁魂，他一个书生的样子，吓不到人，只能领普通人的魂。
黑无常可不一样，他可甜可咸，能撩人也能打人。他啊，专索恶贯满盈的坏人魂，抓起鬼来正气凛然，公正不阿，绝对是我心里标准的无敌英雄样子。
有时候闲来无事，我会教他们贴面膜和打游戏，白无常贴面膜的时候特别配合，他对保养皮肤也有自己的一套体系，但他的舌头总耷拉着，我对那个触感完全不习惯，所以很少碰他的脸。
我的黑无常先生是个标准的铁骨铮铮的男人，他对敷面膜这种事坚决拒绝，即使我和白无常苦口婆心劝了他好多次，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喜欢打游戏，玩某荣耀游戏的时候最不爱用的人物就是钟馗，因为有次我告诉了他人间对钟馗的评价很高，说他是专吃恶鬼的好人。
黑无常先生突然眉头皱在一起，很严肃地看着我:“那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我被他认真的表情逗得想笑出来，故意气他说:“反正人间都觉得他比你厉害。”
他淡然挑了挑眉毛，继续盯着我:“哦，别人无所谓，你喜欢我就行了。”
他绝对是个真直男。
黑无常先生的脾气常常很不好，比如我和白无常闹着玩，闹着闹着我自己生气哭了，黑无常就会扯着他的舌头不撒手，直到白无常给我道歉。
还有一次，我想去偷偷看一眼孟婆长什么样子，没想到半路走迷了，身后一个小鬼的爪子搭到我肩上，色眯眯要和我做朋友。还没等我喊人，黑无常先生就不紧不慢飘了过来。
“是你要和我女朋友做朋友吗?”他尖利的吸血鬼牙齿突然变得长如獠牙，目眦尽裂，顿时阴风四起，铁链从他的袖口抖出来，破风的一瞬间，小鬼便灰飞烟灭了。
那天他是真的生气了，因为我的不听话而生气，一整天都没有理我。
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爱吃醋，爱找事，不爱笑，冷场王，甚至有时候有点大男子主义。
可我就是喜欢他。
而且我确信他也特别喜欢我。
他把地府发的那点微薄的工资全都给我买了新裙子和奶糖。
我每天跟在他的身后，总是撒娇打滚耍小脾气，很不让他省心，可他从没有说过一次累。
在他知道女孩子都喜欢鲜花后，他黑白的世界里从此为我多了很多颜色。
他的性格孤僻，但是总会理解我的一些小情绪，在他身边，我每天都很有安全感。
他懂的事情很多，从阳间到阴间，无所不知。他从不睡觉，所以每到我要休息的时候，他会用温柔独特的声音讲故事哄我入眠。
他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完美的男人，他的美好不止于皮囊，要是我还活着的话，真的想去告诉全世界的人，黑无常才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恐怖和凶神恶煞，他比很多活着的人还要温柔温暖。
3
我和黑无常先生的爱，是个大忌。
许多小鬼悄悄告诉我，这话如果传到阎王的耳朵里去，我们就都完了。
就连白无常也偶尔不理解，他说:“老黑，这丫头脾气这样，你怎么受得了。”
可是我爱他，他爱我，感情这种事，如此顺其自然，谁能挡得住啊。
我本以为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可是我错了。
我们的感情，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那天黑无常接了紧急任务，他说很危险，不能带我走，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便想着去找白无常打扑克玩。
我带着卡牌看到白无常的时候，他正酒过三巡，和小鬼吹嘘着。
“你们可不懂了吧!我和老黑行走阳间这么多年，什么漂亮妹子没见过?”
我习惯了白无常的吹牛，偷偷在一旁笑着。
哪想到那几个小鬼把话题引到我身上:“黑大哥不是有女朋友吗?他们挺相爱的。”
我以为白无常会认可我们的感情，可他酒后的真言，却如利剑般直刺我的胸膛。
“当年我和老黑打赌，说抓个死了的人抹去记忆，看谁抓的可以一直察觉不到。结果我抓了的那个两周后便猜出了一切，而老黑那个到现在都搞不清状况，这不，两个人不还谈起恋爱来了嘛！那次打赌可把我输惨了啊。”
白无常的话令我脑袋一阵眩晕，全身没有了力气，手中的卡牌尽数洒在地上，一片荒凉，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
想起黑无常对我的承诺和誓言，我隐隐觉得肠胃翻滚，心头也是一阵抽搐。
这一次，我不再找他抱怨，撒娇，痛哭。我虽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分崩离析。
他骗了我，对不起我的这份爱。
我将黑白无常以及我自己告发了。
上面很快便定下罪来，黑白无常被革职，我因告发将功补过，所以没被惩罚，阎王甚至答应我，要帮我找回生前的记忆。
那天我看着黑白无常被粗暴地用锁链拴住，锋利的链子嵌入肉中，露出森森白骨，成群的小鬼应声扑上去，尽是一片血肉模糊。
白无常一边呻吟，一边大声叱骂我，说我不懂感恩，说我忘恩负义，说我对不起黑无常，说我是个婊子。
我没有理他，而是一直看着黑无常。
黑无常也一直看着我。
他清秀的脸庞因剧痛而纠缠在一起，不住滴下的冷汗把他的头发打湿了，漂亮的桃花眼里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还是那么高冷，到死也不愿张口求饶。
终于，在他被拖走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他颤抖着张开嘴：“我爱你。”
那声音太小，我听不到，也不想听。
随即，我转过身，吃掉了桌上的药丸，那里面装的，便是我死前的记忆。
我叫阿花，是盲人父亲收养的女儿，即使父亲每日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卖水果，依旧拿不出钱供我读书。
死去的那一天，我是被几个临街的小贩拖去小巷的，天色太晚，痛感太强烈，我只看到了记忆里的宁死不从，于是领头的男人拿出刀子，捅进我的胸口。
黑白无常从此刻便进入我的记忆。
白无常说:“老黑，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阳间姑娘啊，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写的这么惨，可惜了。”
黑无常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出声，他的獠牙划破了黑夜，夜空中一声惊雷。
“小白，我们来打个赌吧。”俯下身子摸摸我冰冷的脸庞，他笑了,“我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这样死去的，帮我这个忙吧。”
4
我的名字不叫阿花，我是忘川河上的一只孤魂。
那日的阎王殿，我造反了。
为了救回我心爱之人的命。
我记得钟馗拔刀而来，看到阎王怒目圆睁，看到牛头马面铁链飞舞，看到所有鬼差蜂拥而上。
我还记得，黑无常的脸庞上，止不住的泪水。
最终啊，我还是魂飞魄散了。
飘荡在血黄色的忘川河水上，日思夜想，几近成狂。
奈何桥边坐着的老婆婆总是苦口婆心，日复一日念叨着:“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她最后给我说这一遍话时，我在她略有震惊的眼神中，投身了忘川河。
我知道进了这污浊的波涛之中，要为铜蛇铁狗咬噬，要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假如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才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这苦，是我应受的。
我至今记得黑无常明明浑身冰冷，我却从他的怀抱中感到了温暖，那是我从出生到死亡到现在，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不被抛弃的，陪伴的温暖。
感谢他赠予我的一切，现在啊，换我来体验他的痛苦吧。
千年之后若足够幸运，还能见到我的黑无常先生，我一定要像最初他见我的第一眼那样。
不说我想他，不说我爱他。
只是朝他伸出手，轻轻说一声:“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