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我妈,是自由恋爱的,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可是个稀罕事。
那会的我妈,是公社的话务员,我爸是县委的通讯员。每当县委有指示给公社传达的时候,我爸就会打电话给我妈,再由她转达给公社领导。所以说我爸那会最先爱上的,是我妈的声音。
后来,县里召开团代会,我爸我妈见面了,并谈起了恋爱。我姥姥知道后,强烈地反对,因为我爸家穷,在山里,还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而我妈家就在公社的所在地,属于一马平川的好地方,我妈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头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是倍受宠爱的娇娇女。
我姥姥放话——想娶我家小女,把银元从他那个山村铺到我家,我也不同意。公社的书记前去说情,也被我姥姥赶出了家门。我妈有点动摇了,我爸说——我自个上门见爹娘去。在那个年代,女方家不同意婚事,男方是不可以独自登门的。
我妈也没辙了,就让我爸孤注一掷地去见我姥姥姥爷。也不知道我爸说了些什么,反正那天我爸是咧着嘴出门的——我姥姥抹着眼泪答应了这门亲事,那一路铺的银元则一个也不要了。
不久后,我爸我妈结婚了,婚礼是在公社举办的,领导给主婚,我爸我妈对着毛主席像三鞠躬,然后亲友们在公社食堂吃了顿便饭,两个年轻人就成家了。
婚后,我爸回县里上班了,我妈继续在公社接电话,晚上不值班的时候就回娘家陪爹娘,就跟没结婚前差不多。
那年年底,征兵工作开始啦。我爸陪着县武装部的领导,还有部队干部,天天工作在征兵一线,心潮澎湃,热血飞扬,兴奋不已中,没跟我妈商量,就报名了。我妈知道后,不能说拖后腿的话,但是一个劲地哭泣。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妈发现自己怀孕了,有了我。
我爸太开心了,第一次做爸爸!可我爸是要求进步的,死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参军梦,他只有努力地说服我妈,甜言蜜语地做保证,最终他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军营,来到了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成了一名空军雷达兵。
遥远的军营,此后成了我妈最深的牵挂;家乡的妻子,是我爸心里最暖的亲人。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写就的书信,串成了那个深情脉脉的爱情故事。
生我的时候,我爸缺席。那会我姥姥还在,但患了眼疾,看不清东西。
我妈在老家的窑洞里孤零零地坐月子,我大伯大妈送了些必须的生活用品,我姥姥摸索着烧火熬米汤。她不习惯山里的柴火灶,红着眼圈抱怨着我爸——这贼小子,骗了我!当初说的好好的,认我们做爹娘,一甩手自己跑到内蒙了,让我闺女一个人受苦。
我已经一岁半了,蹒跚学步,呀呀学舌,会叫“爸爸”了,可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爸爸,我妈跟我爸信里提起来,满是心酸。于是,那一年冬天,我爸寄来了三十块钱和十斤全国粮票,让我妈带着我去部队探亲。
第一次坐上火车,我妈顾不得兴奋,只害怕丢了我跟行李,一手搂着我,一手拽着提包带子,娘俩围坐在火车上的茶炉旁,不跟任何人搭话。
出了站,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接站口有两个穿着绿军装蓝裤子的军人,我妈急急忙忙地凑过去,才发现并不是我爸。正在焦急,那边开口问了:“是山西来的嫂子吧?你爱人有任务了,嘱托我们来接你娘俩。”我妈怔住了,反应过来后,才把我递给了那个解放军叔叔,我开心地叫着“爸爸”,我妈纠正着——“这是叔叔”。
等到真正见到我爸,我害羞地钻到我妈身后,躲着我爸的亲热。
两地分居的日子,我爸我妈经历了十多年。我弟的出生,我爸再次缺席。但是,我姥姥青光眼做手术那年,我爸专门请假回来,在医院伺候我姥姥,给我姥姥出医药费。所以,后来我姥姥逢人就夸——这个女婿可比半个儿强多了。
那些年,我爸我妈就像牛郎织女一样,每年只有一次会面的时候,不是我爸回来探亲,就是我妈带着我们去部队,时间只有十几天。
短暂的相聚,我爸把我妈宠成了公主,不让我妈做任何家务,带着我妈去连队小卖部买买买。
我爸在部队学会了做饭,包饺子蒸馍馍擀面条,他无所不能,洗衣服也是即快又干净。我妈也很体谅我爸,我爸临走的时候,行李里总是装满了我妈搜罗来的土特产,还有一双双缝上底的洋线袜。
我妹出生那年,我爸已经在部队呆了十二年,领导想让我爸带家到部队,我妈想让我爸转业回家乡。因为姥姥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七十多岁的姥爷,我妈不忍心丢下老爹远行,就自私了一回。
我爸深知我妈这些年一个人带俩孩子的不易,也为了当年对姥姥姥爷的承诺,转业回来了。他归家的第二天,我妹出生了,那是三个孩子中,他唯一见证出生的。
我家的户口本上,我妈是户主,我爸和小妹都排在我和弟弟后面。事实上,真正的家长一直都是我妈,我爸是十足的宠妻,我们是习惯性地找妈,所以我妈就理所当然地继续当家做主了。
如今,我爸我妈都退休了,我爸返聘回单位继续上班,但我妈的地位依然稳居第一,我爸是实实在在把我妈放在心尖上的。我妈病了痛了,我爸可以一夜不睡陪着她,儿女们再劝也不会离开。我妈想吃什么了,一句“老汉”,我爸立刻执行,绝不含糊。
我和先生,弟弟弟媳,小妹妹夫,我们都非常恩爱,很大程度上,都是耳渲目染,继承了我爸我妈的相濡以沫。
我爸我妈最爱看的电视剧,是《父母爱情》,我妈说那里面有我们家的影子,后来我妈还写了一本回忆录,记叙了那段艰难而美好的两地生活。
愿我亲爱的爸妈,康健平安!幸福地度过每一天!天天都是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