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每一次辛劳之后,都要通过这样的放纵来填补荒芜的心灵?
连续两日沉湎于虚幻的世界,果然愈来愈无趣了,愈来愈以曾鄙视的种种为精神之依靠,犹如鸦片,中毒至深,无法自拔。
荒芜带来的悲伤——这该死的词,够无趣的——如何表述,我早就是囚室里快活没有心肺的囚犯,身心被奴役,那个具有制掣力量锁住关节,说:笑吧,吃吧,睡吧,干活吧。于是我笑啊,吃啊,睡啊,干活啊。
够做作,够矫情。于幸福平静的生活罅隙里滋事。
愈发地怕救赎二字。
年纪愈大,愈加觉得不可孩子气,不可赌气般寻求慰藉,哪怕从也不曾觅到。于是那些流于形式的发泄,便愈加为自己所唾弃。
我在渐渐地堵死自己的后路。
总是不停地给自己讲各种各样的道理,分析这样那样的现象。
可却越来越糊涂迷茫——至于无助二字,却是不好意思用了。
拒绝承认自己的懦弱虚荣,却无法遮掩内心的虚弱。
那时候——究竟何时算“那时候”?
大概文字于我算是活色生香的时候,我的世界,没有音乐,我的世界,是光与影的王国,无声的电影世界。
音乐于我,不过是青春过完了的余韵回环,一遍遍地用鼓点敲击着枯萎迟钝的心。
生命于我最真实的感触,不是周身的花鸟鱼虫,不是鲜活的男女老少,而是一支笔,一张纸,一段自怜自伤自弃的抒写。
曾经习惯了对着纸和笔诉说。放下笔杆后,彻底地缄默了。
从开始,便喜欢用“你”作为对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人事的称呼。
模糊了性别,暧昧着感觉,欺妄着自我。
那时候,我学会了仰望的姿势。
那时候,我还是个心怀虔诚的人。
你教我区分“敌手”与“敌人”;抑扬顿挫地念《最后的一课》直至哽咽;在相册的扉页上写“叹昔吴刚伐桂难取点枝点叶,惊今孺子撰妙文更有佳句佳章”。
我急切地模仿着你的字,多愁善感,读书写字,在你的鼓励与宠爱下努力地做个愤青——是的,这么些年,关于支持,只能想到你。
那算是青春的开始。你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有那么几年的时光,为一个人而读晦涩的书,爬凌乱的格子。
直至后来,才渐地与书中人物相互怜惜,那触动心弦的清脆的痛,关乎年华——脆弱、敏感、浪漫、冲动、激扬、叛逆,所有美好的词汇在某一刻集中爆发在我的生命里,我用与天争的勇气盛开,肆无忌惮地挥霍那些能量,如此奢侈,完全不管不顾明天的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
这具衰败的躯壳上,青春的味道已经散尽。
如今看这番自作多情的隐忍,不过又是一番痴人呓语。
那时候,我遭遇的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青春期大多数人避免不开的一些纠结,可是那些悲愤,彼时深刻真实地冷冷地浸淫自己的骨髓,忧愤的人,眉头时常紧蹙,睡眠于我,一直是奢侈品。
别人说,年轻人的心总是异常敏感的。
我看不到悲剧,却在为悲剧哀叹,大约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惯性造作,可更多的,却是隐隐的深重的不安与颤栗。
看不到世人的悲剧,总是能感到那将要降临于自身的破灭罢!
我写道:
这是别你后的第六个夜晚。
周身依旧是若无其事的世界。
世界怎么会体谅一只蚂蚁一只雏鸟的喜乐呢?它不屑。
也不必。
何况世上稚嫩的鸟虫已越来越少,它们都拼命地向野兽进化。
剩下寥寥几个可怜巴巴地死命地守着固有的贞操,固有的性情,——被讥为堕落、垮掉的一代——可耻又有光荣——毕竟没有与它们归为一类,所谓虽耻尤容也。
那时候,即使有意识地躲藏于家人的庇荫下,到底还是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即使很认真很努力地做个战士,也知道终究无法抗拒世俗的力量。
虽然一切,都只是在自我的世界里挣扎颠覆。
我最爱的,人抑或事,让我无比地心生想往,可是不敢靠近,惶恐的爱是什么样的?大约便是这般泣着,恋着,接近着,又退缩着,止步于门外,企图张望门内的旖旎景色,望不见,唯有对着门口一株枯草一番番意淫,等门内的美人走出,方才发觉,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妪,于是唯有大哭,然而这番尴尬的折腾究竟难于启齿,只得静静地退到最初的位置。
我的不甘心,不会让我愤恨,我只敢弱弱地心里抗议下,最激愤的表述也不过:荒凉的世界上塞满了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的脸上长满了狗尾巴草。
我的仰望,一次次落空,希望,原来如此残忍。
勇气消耗殆尽的那一刻,惶恐地想到救赎。
从何时起,爱恋变成了渴求救赎,不安越来越深地被隐埋,泪水一次性流完,哀号在心底,始终说不出。
害怕某一天抑制不住地崩溃,于是小心翼翼地没心没肺,生怕一个表情没摆对,坍塌。
如果,一个人沉默了10几年,又怎么会习惯说话呢?
可是,我依旧挨着你熬过了几年时光。
那时候,我已经在为之前肆无忌惮的挥霍偿还代价了。开始的时光,总是难熬的,恨不能眼瞎耳聋,我可以选择寡言,却无法总是无视一切存在。
某些感觉迟钝,另一些却慢慢灵活起来。
我说,你不必做什么,你的存在,于我便是最美好的事。
是的,关于你,每个季节都有值得讴歌的事物;窗外景色的美妙,因你,我才开始觉察出。
对于你,对于所有曾在我生命里留下印记的人,正如那句话所言: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不管结果如何,最重要的是,让我认识到生命的另一种颜色。
因你,我咏叹了青春最后的诗歌。
我一面在偿还,一面又在迅速地焚烧最后的热情。在你身边的那几年,我在灰色与鲜研中不停地自我颠覆,可我知道,你是我的救赎。
即使我依旧只是在门外等待张望,我已心满意足,你让青春的尾巴,有了阳光的味道。
习惯了怀念,开始是默默地在心底诵念,渐渐地演变成精神里常蛀的一条虫。
等发觉怀念蚕噬完生活的激情,生活与我,似已无瓜葛。
在行尸走肉之前,这具血肉经历的所有起伏,不过一段心灵风暴,等它刮走,只留点点狼籍。
过了某个巅峰,急速坠落,感觉消逝,只看得见眼前的景物飞速变换,伸手触摸,一副流动的平面画,声音嘈杂,听不清其中呢喃。失重般存在于这个地球上,脚踏不到地,手触不着天,躯壳如分子般飘零。
爱情不是一切,可它曾是年轻的主旋律。
如今可以毫不在乎地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只因离它很远。
你曾经是否动过心?这个问题,是不是在成全之外总让人介怀的一个。多少人,最后在乎的,只是如果曾经被爱过,便已知足。
爱,不爱,痛,不痛。
总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