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船靠岸发出地巨响,原本在船舱里熟睡地人都一一醒来。船舱里顿时躁动起来,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冲出船去,踏上这片未知的土地。一瞬间,船舱被大伙儿的热情给提升了室温,叶嘉月用袖子抹去了额头上犹如绿豆一般大小的汗珠。
“天啊…现在我感觉到有些热啊…”黄正昌不断吐着气,抖动着衣领。
叶祖德也被热得不行,他甚至感觉有点头晕,因为现在船舱内实在过闷热了。他偶然发现自己身后是舱门,便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顿时,一阵凉风拂来,吹得他面容放松。他悄悄看了一下黄正昌和叶嘉月,又背对他们露卑鄙的笑容。显然的,他并不想与他们共享这丝凉意。
刹那间,一道身影走过,他吓得连连关上了门。他暗道莫非是自己太自私了,遭来报应了?他紧靠在门上,聆听外头的声音。他愈听,脸色愈差。这分明是两个红毛鬼佬在说鬼话,他一句也听不明白。
但是,不知道为何,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鬼”声也不见了。这时他更大胆地打开一道更大的门缝,他睄了几眼,发现门外英国士兵全都不见了。
叶祖德如实告诉黄正昌和叶嘉月眼下的情况,黄正昌觉得叶祖德的消息毫无价值,在他看来,不就是英国人没守在舱门而已。然而,叶嘉月听了之后,眼珠子都快转了出来。
他从小跟在父亲身旁,手段自然也学到了不少。英国人没守在舱门,那不是黄正昌口中懒惰,那是纰漏!他心生一计,欲制造混乱乘机逃跑。他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黄正昌与叶祖德,两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谁不知道,一天在英国人的手上,也不过就是换一个主子当奴隶。船已经靠岸,岂有不逃而坐以待毙之理?与其乖乖地任人摆布,他们更愿搏这一回。
依照计划,叶祖德守在舱门,而黄正昌则是一副破门而出之势。叶嘉月则不断在人群之中散播英国人离开地消息,意图怂恿他们一同闹事。每个人听了叶嘉月的话后都动了心,都想摆脱英国人的控制。
起初在一个多月前洋人的暴行的确震慑了他们想要作乱的心,但叶嘉月以一句:“我们已经到岸了,船上跑不了,岸上还跑不了吗?”,这句话打动了他们。每个人都开始准备逃跑,但是却犹豫不决。
枪打出头鸟,有谁愿意做那个出头鸟呢?显然的,这群都是聪明人。
正在暴乱的气氛渐入高潮之时,黄正昌突然喊了一句:“开门!我要冲出去!”他对守在舱门的叶祖德使了一个眼色。
叶祖德意会,迅速地打开了舱门,而黄正昌则是冲了出去,一边大喊:“我不做这群红毛鬼佬的狗!”
众人在有人当出头鸟的情况之下,也纷纷在船舱内揭竿起义,鬼吼鬼叫着那些豪言壮语冲出舱门,而叶嘉月和叶祖德也确认舱内无人之后,随众人冲出去。
不仅是一艘船的华工暴乱,就其它两艘挨着码头的船也闻到了声音,一同暴乱。几百名华工在船靠岸不到一个时辰之内集体造反,算是杀了个英国人措手不及。码头热闹的很,华工的嘶喊声仿佛撕裂了黑夜。
黄正昌跑在了最前端,码头的货物也被他和几人推得一片狼藉。他不停回望身后看看叶祖德与叶嘉月是否逃了出来,眼见一个个同乡已经冲出了码头,他更是焦急不安。他甚至往回跑去,直至听见远处的呼喊声。
“你是不是傻啊!还往回跑!?快跑啊!”叶祖德背着叶嘉月跑向黄正昌。
黄正昌一见两人成功逃了出来,很是开心,他把手搭在叶嘉月的身后,一起往同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在远处听见了几声枪鸣,内心忽然一震。在叶祖德背上的叶嘉月说道:“总会有人牺牲的…已经有不少人逃出来了,只能是这样了。”
黄正昌原本的喜悦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去同乡的痛苦与悲伤。叶祖德也有几分伤感,只是自己都是平民百姓,现在更是沦落异乡的可怜人,尽管不服,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随着人群跑入了森林里,都想避一避今天晚上的风头。
码头上躺着几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素色的衣衫被染得鲜红。刚刚几声枪鸣吓得一些人连忙抱头蹲下,也带走了几条人命,但也阻止不了一些人的逃亡之心。各艘船的负责人都清点了一下人数,三百二十名的华工死了十五人,又逃点六十人。这下英国人算是亏了不少,他们的上级沉着气,命他们把这些剩下的华工看管好,不允许再发生暴乱事件。
那些华工在士兵的枪眼下一一押走,而那些尸体也被抛入大海。倒影在海面上的月亮被晕开的血色染指,海声呼呼作响,又是一批葬送南洋的人。
一名英国士兵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他紧紧张张地把信送到船长的手上。船长打开信封,信上清楚的命令他要运送更多的华工来到马来亚。
船长得到指示,命水手扬帆起航。这一次,他准备带更多的华工来到马来亚。在他们眼中,华工无疑是比本地人更加好的打工仔。华工勤奋且守纪律,最重要的是容易养活。
逃出去的华工大多集体聚集在森林的一片空地之中,他们人生地不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叶祖德背着叶嘉月跑了一路,坐在泥地上喘着大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洋这个国家处于热带,刚刚上岸的他们肯定面临着水土不服的问题,有人呕吐或者感觉头晕。然而,森林里入夜了蚊子便多,打蚊子的“啪啪”声不断响起。有人实在受不了,跳起来大喊:“这什么鬼地方!”然后又不断说了一堆了抱怨的话。
但是他所说的话,他们三人可听不懂。
原来那人是在福州上的船,是个从福建来的年轻人。不止他,同他一起从船上逃下的伙伴都是,他们围坐在一起。
黄正昌、叶祖德、叶嘉月也找到了自己的群体。他们也与同一艘船的人围坐一起。他们是皆是客家籍的人士,而刚刚那人是闽南籍人士。
“诶!诶!诶!你们做什么!”黄正昌似乎听见了自己熟悉的语言。
两个同船的大汉不知从那里抓来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绑着长辫子的中国人。
“刚才我们内急,想去撒泡尿,谁知道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蹲在一旁!我们担心他暴露我们的行踪,于是就把他抓来了!”其中一名大汉用有力的双手将那小子压制在地上不得动弹。
黄正昌一看那人似乎与自己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岁左右的人。叶嘉月看那人不像是坏人,就劝说那么大汉放了他。叶嘉月威逼般的质问他从何而来又为何来此,似乎只要一说骗话,那名大汉就会再次用力量碾压他。
那人抖着双脚说道:“我叫刘汉邦,人家都唤我作阿邦。我是在附近矿场工作的,是想着今晚来当个‘山老鼠’的……”他一脸真诚,令叶嘉月信了他的话。
先暂且不问所谓的‘山老鼠’是何物,但这附近有矿场却让几人有点儿兴奋。毕竟身上没有多少铜钱,找份工作也是件好事。在几人请求之下,刘汉邦决定带他们到自己做事的矿场去做工。
这群客家群体共有二十几人,离开之时也可说是浩浩荡荡。叶祖德望了一眼那群闽南人,又走了过去问了问,“你们不一起走吗?”
那人婉拒了叶祖德的提议。叶祖德无奈,一路小跑跟上了去矿场的队伍。森林里还滞留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说道:“其实我们这里有亲戚,开杂货的,我这次也是拿着他的信下的南洋,我想应该可以找到他。”
一个身材矮小的也接着说道:“那你亲戚没打算回乡吗?”
说到这时,一位颇有领导之风的人激动的说道:“回什么乡?你傻啊!”此话一出,许多不解其意。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想要在这片土地赚了钱之后落叶归根,或是光宗耀祖。几年前,还有已经下过南洋的人回乡,为乡里兴建了一所学堂呢。这人突然说他不愿回乡,众人皆向他投去鄙夷的眼光,认为此人忘记祖宗,不忠不孝。
谁知那人并无生气,而是语气温和的说道:“回乡谁不想?但能回吗?给你们说个故事吧!这是我上船前,听家里人老一辈说的。”
「乾隆年间,有个叫陈怡老的商人,他下了南洋之后因努力和坚持成了个富商。在他四十三岁那年,他却决定回唐山了。他的家乡前几个月遭受了天灾,他决定回家乡救济乡亲。
于是他便带着三十多名家眷和几十年累积的财富回唐山。可是在他抵达厦门港口的时候,几名官员老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陈怡老直接在码头被逮捕,其罪名竟是结交外国,诓骗财物!他连家门都没踏进就被官兵抓去充军了!
他的妻儿全被遣返了回去,连财产也一并没收。不仅如此,那载他们回来的船夫也被视为共犯而施以仗刑,船也被没收了!」
他说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带着恨意落下了一句话。
“你们还想不想回去!?在朝廷眼中,我们就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叛民!”
林子里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那种荣归故里的画面似乎被这一句话狠狠地撕碎了。但是,家人都还那遥远的北方,放得下什么,也放不下对那片土地的情意。
这时,原本沉默的高挑男子跳了起来,他指着那人振振有词的说道:“你都说那是乾隆爷的时候了!一百多前的事了你还拿来说!说不定以后不一样了呢!?”
那人呵呵地笑了。
林子里的人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回乡的欲望又被再次点燃了。
“不说了,赶紧走吧!出了林子寻条生路活下去才是正道。没命了,拿什么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