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灯络纬啼寒素

衰灯络纬啼寒素

(一)


阴暗的苍穹中透着一股死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一轮残月慵懒的卧于半空,似笑非笑的俯视着大地万物。似嘲笑、似讥讽、似不屑、又似无奈……

霎时间,原本阴暗、低沉的夜空,蓦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凄紧的狂风肆意地在天地间穿梭着,不时发出“呜呜”声。听来不由得毛骨悚然、骇人至极!如墨的夜空中乌云迅速聚拢,便连那轮弯月也早已躲得不见踪影……

阴暗的苍穹下、怒号的狂风中、凄紧的枯林里,只见一女子怀抱一物只身站在枯林中段,柔弱的身躯正不住的颤抖,褴褛的衣衫也因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其、时为仲冬之季,正值天寒地冻之时。北风呼啸、贯穿于林木之间,冲贯南北。北风环树,发出生硬的“呜呜”声,听来十分骇人。那女子似是禁不住这凄风的吹打,环顾左右,寻了棵较为粗壮的树蹲身、背靠,以御寒风。抬眼望着那漫天如墨般的乌云不由得将怀中之物抱的更紧了。她叹了口气,自语道:“怕是要下雪了,我们又该如何是好?!”蓦地,只闻这女子怀中之物发出清脆的啼哭声,令人惊奇的是,她怀中之物竟是一婴儿。见怀中婴儿啼哭,那女子慌了神。忙用褴褛的衣衫将其裹住,紧紧地抱在怀中。

这时,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只见,雪随风舞,摇曳生姿,霎时间飘满苍穹。原本夜间的雪是最洁白、最美的,夜间赏雪更是成了当地的一种习俗。然而,此时却叫人不忍心去看。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北风无情地刮着,吹在那女子的脸上如刀割般的疼痛。夜、越来越冷;风、越来越紧;雪、越来越急;苍穹、越来越低沉。冷月无声,暴雪吹寒,更兼凄风紧。在这寒冷的夜晚,一柔弱女子抱着孩子在外流浪实是令人费解。然而,她又是谁呢?



(二)


苍穹低沉,狂风依旧,暴雪如昔。

苍穹,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阴暗。夜空中原本消失的弯月此时又探出头来。将那小半边脸藏在乌云后,偷偷地注视着那衣衫褴褛的女子。风,越来越烈,越来越紧。吹在身上刺骨般的疼痛;雪,越下越大,越舞越急。骤急的雪打在脸上火辣般的疼痛。林间女子那柔美的身躯正不住地颤抖,怀中婴儿的脸也因为天气的寒冷而被冻得发紫。女子扶着干枯的树木缓慢地将腰身直起,身子不住地摇晃,像是随时都会被吹倒一般。

紧了紧环抱婴儿的双手,侧着身子朝正北方望去,似是有心事一般。狂风怒号,暴雪骤急。无数的冰雪吹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她都浑然不觉。依旧静静地望着,便连那风雪也似是一并忘了,只有那瘦弱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雪到心头。

一时间,往事的忧愁与快乐齐齐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令她不由得想起那往事的种种。那是令她心生的地方,也是令她心死的地方。那里有她心爱的人,也有令她心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似是极为艰难地下了某种沉重的决定一般。长叹口气,看了眼怀中的婴儿,迈着沉重地步伐,向那正北方行去……

这衣衫褴褛的女子姓沈,名如素。本是沈府老爷的女儿,却不知为何竟落魄到如此境地……




原来,沈家在召章县是有名的人家,一提起沈府,在召章县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繁华多金是其一,其二便是因为,沈老爷子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在整个召章县以清丽脱俗的容颜闻名于远近。

沈老爷子晚年得女本来不甚欢喜,但见得女儿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容貌,想到日后可以找个富贵的人家嫁了赚些财礼,便也不觉得欢心起来。

随着她逐渐长大,容貌也越来越秀丽,气质也越来越温婉,便与贵族小姐相比也是毫不逊色。此时的沈老爷心里可泛起了花。想着,他便打起了注意。他将女儿的画像张贴在街头巷尾,原因?那便是想找一个富贵的人家将她嫁了,日后自己也好跟着享福。

果然,一时间愿来一睹芳容的人便如过江之鲫般接连不断,提亲的人也是多不胜数。见这等情形,沈老爷子与夫人梁氏又打起了算盘。他二人先将那些身位低下的退了出去,接着,又公布了则告示“非王侯将相之家、皇亲国戚之人不嫁”。时,沈如素年幼,不懂事理,一直为父母所摆布。而此消息一出便即闹得满城风雨。更震惊了王侯公子,皇亲少爷。人人具想,召章县一贫穷落后之地凭什么口放狂言?一时间,王侯、皇亲蜂拥而至。但当他们见到之时,便彻底的相信了。随后,上门提亲者多不胜数,各街巷无论日夜均站满了人,可谓是空前绝后。一时间,这也成了一旷古奇观!

但这些人还是被沈老爷子夫妇给谢绝了。他们在等,在等更有钱,更有势的。自己女儿天生丽质,貌美如花,这将会给他们带来多少金钱?多大的权力?他们想都不敢想,甚至都已经不再敢向下想去。

他沈府在召章县虽说算是有钱,但向外一比,便立分荧光与皓月之别。就这样,他们一面等待,一面筛选。时间飞快,一晃两年过去了,沈如素也逐渐长大,直到此时,沈老爷子夫妇终于选定了一位对他们来说极为上佳的夫婿。二人私下里谈妥,便将此事与女儿说了,那知,一向温婉的女儿却一反常态,竟然不允。还说了些在沈老夫妇听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随罢,沈老爷子夫妇大怒,骂他不孝,白养了她十多年等等一系列地愤怒之语。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一反常态,包括她的父母。只有她自己知道……


愿来,随着沈如素的慢慢长大,对于从未出府的她来说是越来越向往外面的世界。终于,有一天她冲破了枷锁,走出了这困了她十九年的牢笼……

一日,艳阳高悬,温暖地气息充斥着大地,召章县大街小巷一片祥和的景气。

由于是位处南方,气候温和湿润,出外游玩的人也自然不是少数。在这温暖和煦地阳光下,人人喜笑颜开,高兴之极。

便是连沈府的大小姐沈如素也是开心至极。因为,她决定了一件事,她要出府,去外面的世界游玩一番。但沈府的下人看守森严,想要出府却是谈何容易。然而,巧的是她的父亲今日有事不在府内,而下人也均随着出去了,仅有少许的几个下人看守。见看守的人少,她便更加坚定了要出府的信念。对于这个生活了十九年的沈府,她早已产生了厌倦。她要出府,是的,她要走出这个困了她十九年的沈府,去追寻那属于自己的自由与梦想!

寻常百姓见贵族的公子、小姐整日的衣锦华实、山珍海味俱都羡艳不已,都向往着过一回富家子弟的生活。然而,人们仅看到了那衣锦华实地外表,却不曾看到他们那光鲜艳丽下的那颗寂寞、孤独与无奈的心!

终于,在下人疏于防范的时候,她偷偷地溜了出去。对于第一次出府的她来说,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与刺激。大街小巷的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形形色色的人,比比皆是。这都是她在府中的十九年中所从未见过的。街道两旁的物事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水果蔬菜应有尽有。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着实欢快不已。她欢快的在街道上跑着、跳着,如花般的面庞上带着浓浓地笑意。此时的她早已完全忘记了往日的种种繁文礼节。她尽情地跳着、跑着,似是要将那锁着她的种种礼节都通通甩掉。她口中哼着“点绛唇”的曲子,声音清脆,曲调悠扬。其中还夹杂着她那犹如银铃一般地、清脆地笑声。

人们纷纷注视着她,都为她那貌美地容颜所叹服。欢声依旧,曲调悠扬。袅袅余音回荡在天空中久久不曾消散。整条街道都被她感染的有了活力,她像是一位初为人世的孩童一般尽情地笑着、跳着。尽情地享受着这短暂的自由。

转眼间,她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内。街道上,人们纷纷猜测这少女是谁,然而,却没有一人将她与沈府的大小姐联系在一起。因为,传闻沈府的大小姐是成熟而又稳重的。可是,人们却不知道,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

动耳悠扬的曲调俞渐俞远,她一直向前跑着,每当看到新鲜的事物定会驻足观赏一番。此刻,没有下人与丫鬟跟随的她,是这样的轻松自在、开心快乐。

“要是能永远在这样就好了。”她暗想着。然而,真的能这样吗?

他跑到了一处行人较少的地方,慢慢地走在这宁静的街道上。远远地,她望见了一处湖泊。碧绿的湖水映入眼帘,是那么的平静、清澈。随着阳光的照射,映出点点光芒,耀人眼目。使人顿感如临仙境。湖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在湖旁观赏,她欢悦地跑向那里。此时,他没有了往日的沉着与庄重,倒有几分孩童的天真与活泼。

不时间,她来到湖旁。望着那一潭碧水,只见,湖水如镜面般的平静,如水晶般的清澈。蔼蔼水藻在水下飘荡。她缓缓坐在石阶上,望着远处那一对对情侣心中羡慕不已。他是多么渴望能像他们那样,有一种坚贞不移的真爱啊。然而,她的家庭却不允许她那样。

轻叹口气,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轻盈盈地投入湖中,平静的湖水顿时泛起层层涟漪,远远地荡了开去。也正像她的心一样,快乐与忧伤交织着。

“何时才能像水里的鱼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呢?”她自问着。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她。

湖面的涟漪逐渐平复、静止,接着,荡然无存。又恢复到先前那样的平静、那样的碧绿、那样的透彻。然而,她的心却不禁五味繁杂起来……



(三)


她就这样坐着,一面看着湖水,一面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得不远处那青青的柳树枝头有几只鸟儿在欢快的鸣叫。声音清脆,动人心弦,她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蓦地,她忽然觉得在这儿坐了一会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摇了摇头,苦笑着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却已是,日落斜阳。夕夕残阳如血,映得漫山红遍,碧水似烟霞。不由得看的痴了………

她这边开心游玩,静心观赏,却急坏了整个沈府。

沈府大堂。沈老爷子与沈夫人坐在那古香古色的檀木椅上,正大发雷霆。只见沈老爷子原本一张英气迫人的国字脸上,此时因气愤竟而变成了酱紫色,便连那五官也都移了位。而沈夫人坐在一旁,脸色也是阴沉的吓人。

沈老爷子显然是愤怒之极,只见他大手一拍,指着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吓人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说,你们是怎么看护小姐的?”他愤怒之下竟将那檀木做的椅子给震得“咔咔”作响。

跪在地上的下人身子俱都一颤,但却没有人说话,一个个将头贴在地板上。

“说!”沈老爷子怒不可遏,一拍椅子站了起来。

“是……是……。”下人们颤抖的应着,相互看了一眼,但却是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最后,跪在最前方的下人颤声道:“老……老爷,是小的们一时疏忽,没将小姐看好。小的们认罚。”

闻言,沈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只气得他,“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一脚踢翻了桌子,咆哮道:“罚?罚有个屁用!你们这群饭桶,都给我滚下去。”说着,还愤怒的踹了方才说话的那人一脚。

“是、是、是……”下人们唯唯应着,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一个个接连退了下去。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沈夫人劝道:“老爷,您也别太着急了……”

话未说完,二人只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只见一青衣小帽的下人慌慌张张、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沈老爷子与沈夫人急忙问道:“如何?”那下人走上前,深吸了口气,恭声道:“回老爷、夫人,小的们到处都找遍了,可……可……可就是没有小姐的踪影。”

闻言,沈老爷子怒火中烧。“废物!废物!一群废物!给我滚下去继续找。”说完,只见他身子不住的颤抖,剧烈的咳嗽起来。

“是、是。”那下人应了两声,灰头土脸的去了。

见下人退下,沈夫人慌忙上前抚着沈老爷子的胸口问道:“老爷,您怎么样?”沈老爷子摆摆手以示无碍,但仍看得出他的怒火依旧未消。

沈夫人安慰道:“老爷,您也别太焦急了。怎么说素儿也已经长大了。”沈老爷子道:“你叫我如何不急。虽说她已经长大,但你别忘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出府。”

沈夫人闻言,心中猛然一惊。暗忖:“是啊,这是她第一次出府,万一被匪徒掳走却该如何是好?”想到这,只惊得她一身冷汗,心里也不禁焦躁起来。

沈老爷子怒道:“她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我与人定下婚约的时候丢。这可叫我如何是好?”说到后来,怒气已消,话语中剩下的只有叹息之意。

的确,今日沈老爷子之所以未在府中,是因为他去与人家订婚约去了。这回,他倒是一眼便看中了。那是一位王侯家的公子,先不论长相、人品如何,单是那家势与权力便足以令他羡艳不已。再加上那府邸雕梁画栋,镶金嵌银,更是如琼楼玉宇一般。满眼所见,皆是他所日思夜想的东西。看到这里,他连想都未想便答应了。甚至连那未来的女婿相貌如何、人品如何,都未来得及去理会。

待到一切谈妥之后,沈老爷子便幻想着日后那奢华的生活。那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后升官发财,一路青云直上,那是何等风光啊。然而,偏在此时,这个可以令他享尽荣华富贵的人竟然不知去向。这叫他如何不急?如何不怒?

“来人!来人!”沈老爷子愤怒而焦急的大吼道。不时,一位下人慌忙的跑了进来,恭声道:“老爷、夫人。”

沈老爷子一见这些瓮声瓮气的下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咆哮道:“去!通通去给我找小姐,无论如何也要把小姐给我找回来。今天要是找不回来……”“嘿嘿”他冷笑一声,满面狰狞的道:“我就叫你们死无全尸!”

那下人颤抖的应了一声,便急忙下去安排了。在他出门时,耳边还依旧传来沈老爷子那愤怒而又惋惜的话音:“这要是找不回来,我日后在王府面前颜面何存?日后还如何升官发财、享受荣华富贵……”

其,时已临晚。原本晴朗天空渐渐吹起了风。

清风拂过,柳枝摇曳,参差飘舞。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因风起,又荡起了涟漪,正一圈一圈的回荡着。更是吹得她那秀发有些凌乱,无数的青丝秀发在清风中起舞弄影。胜雪的衣衫也随风摆荡,宛若仙子临凡。

轻抚了抚凌乱的秀发,忽闻身后有人吟诗道:“亭亭玉树凌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她转过身来,见是一位身着青衫,手持折扇的男子。长得颇为英俊,但穿着却寒酸了些,此时正对着她微笑。

她秀美的面庞上蓦地掠过一片红霞,低下头怯生生的道:“公子说笑了。”男子笑道:“何以言笑?姑娘貌美如此,小可一时都不知该找什么词来形容姑娘了。”

她闻言,玉面上不由得一片绯红。自小到大,还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般夸奖自己。一时间,惊喜交集倒有些不知所措。

那男子看了看天色,道:“这么晚了,姑娘为何只身一人在此啊?”闻言,她猛然惊醒。是啊,自己都出来一天了,父母怕是要急坏了。

她忙对那男子道:“公子,对不起,我怕是要回去了。”那男子点点头没说什么。忽然,又对转身欲走的她道:“姑娘,近来不甚太平,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去吧。”她想要拒绝,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道:“好啊。”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经会让一陌生男子相送,但话已出口,也无法收回,只得当先向回路走去。

二人一路谈谈说说,言语甚为投机,欢声笑语不断,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然而,欢快的时光过的总是很快。转眼间,天色已暗了下来。她在几无行人的街道上跑着、跳着、笑着,显然是开心至极。空旷的街道上袅袅回荡着“点绛唇”的曲调,曲调悠扬悦耳,那男子早已迷醉其中。

一路的谈话使她对那男子有了一定的了解。那男子姓许名易真,下乡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靠人接济生活,但却颇有学识。

她对这男子深有好感,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很快乐。此时,她早已忘却了先前的烦恼与伤痛,只剩下快乐环绕在她的身旁。她依旧笑着,哼着“点绛唇”的曲子,那男子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她,眼中多了几许哀伤与迷茫。

时间飞快。转眼间,他们已离“沈府”不远。她怕被父母看见是被男子送回来的,便对那男子道:“公子,谢谢你,我到家了。”那男子深深看了一眼“沈府”的牌匾,原本就黯淡的双眼,此时更是毫无光彩,几如空洞一般。深吸口气,那男子道涩声道:“那好,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男子回了一礼,转身便向回走去。忽然,他又将抬起的脚放下,背对着她道:“明天,我们还会见面吗?”她迟疑了半晌,方道:“会的。”那男子点了点头,迈着略显轻松地步伐朝回路走去,消瘦的身影愈渐愈远……

她就这样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在转弯处,他消失了。消失在这个无尽的黑夜中,消失在这个永远也无法看透的黑夜中。

一时间,她只觉黑暗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接着,将她包围。她顿感彷徨与无助,面对这无尽的黑夜,她那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子不住的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过身,摇晃着朝沈府走去。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她站在沈府的大门前,望着这座令无数人羡慕的沈府,只见得:高大的门楼下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透。像是那魔鬼张开了巨盆大口,正等待着她的进入。

门的两旁置放着两只价格不菲的石狮子,此时看来竟是这样的骇人。青面獠牙,面孔狰狞。外凸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那张开的血盆大口深的像是无底洞一般,就像是任多少东西也填不满一样。她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她又抬起头望着那门上斗大的“沈府”二字,此时正散发着金灿灿的令人刺眼的光芒。字愈来愈亮,刺得她的眼睛一阵酸痛。忽然,那“沈府”二字竟然发生了斗转,字体倒转,越来越快,如此半响方才停止。

她强忍着眼睛的刺痛,抬眼看去。然而,令她惊骇的是那“沈府”二字竟变成了另外两个骇人的字——“吃人”!

字越来越亮,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吃人。”她念了一遍,接着她的身子便是一阵颤抖。她不明白那“沈府”二字为何竟会变成“吃人”二字,她只觉一阵恶寒自心底而生。

忽然,她隐约听见府内有人叫喊,然而说的是什么她却一个字也没有听到。紧接着,府内又是一阵骚乱,似是连桌椅都倒了。然后,便是那错乱而杂陈的脚步声。

不时间,门外便站了很多人。可在她看来,这群人却是那样的骇人,一个个狞笑着站在门外。就像是魔鬼的信使一样,在为魔鬼卖命,不断地收割着人的生命、残害着人的心灵。

他们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就像是深不见底的灵渊一样,一个不慎掉将下去便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这群恶魔们依旧狞笑着,还不停地在谈论着什么,嗜血的眼神正不停地向她瞄来。露出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像是随时都会将她吃掉一般。

而且,她敢断定,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一定不会!然而,更令她惊骇的是这群恶魔的领头者竟像极了他的父母。不,应当说就是他的父母!

他们狞笑着,一步步向她逼来。“吃人!”她惊叫一声,之后便被他们拖进了那布满无尽黑暗的灵渊。她想要反抗,却奈何已是力不从心。就这样,她被硬生生拖进了那布满无尽黑暗、永远被黑暗所笼罩的密不透风的高强深渊中……



(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头昏昏沉沉的,像是喝了许多酒一样。她刚自父母那里回来。父母都很生气,问了她很多话。但她一直浑浑噩噩的,也记不得那许多了。

大致是问了她这一天都去做什么了。她隐约记得父亲非常生气,险些动手打她,但幸好被母亲拦住了。而她母亲还告诉她说,她嘴里一直不停重复着“吃人”二字。问她怎么了,却不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地重复着。

沈老爷子夫妇以为她是撞邪遇鬼了,紧忙焚香、求神、拜佛。又去请了位“德高道深”的“大神”来为她驱灾、破邪。如此半晌,她方才渐渐平静下来。沈老爷子夫妇自都以为全仗这位大神的神力,方才使女儿清醒过来。于是给了笔丰厚的赏钱,那大神拜谢一番,欢天喜地的去了。

见她清醒过来,沈老爷子又交代一番话便让她回房休息去了。但临走时又故作神秘的告诉她说,明日告诉她一件大喜事。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径直回屋了。

此时的她,已经愣愣的坐在了自己屋里。屋内,一盏孤灯,清淡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周围数尺。单但数尺之外,依旧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她坐在桌旁双手托着下颌,愣愣的看着桌上那盏孤寂的青油灯。灯火摇曳,明灭不定,映得她那原本就苍白的面庞更加的苍白。

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先前还好好的,等到回来时却变成这般模样。为何那“沈府”二字竟会骤然变成那令人恶寒的“吃人”二字?她,暗想着。然而,却没有丝毫头绪。

蓦地,那两头狰狞骇人的狮子与那群狞笑的人齐齐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想下去。

她又抬起头打量着这个自己住了十九年的屋子,不知为何,此时感觉竟是这样的孤独与压抑。硕大的房屋仅有她自己一人,她只感觉像是生活在牢笼中一般,只许进,不许出。

胸口烦闷异常,她想要大叫,却无从开口。冷清的房间令她感觉是这样的孤独与寂寞。没有人陪伴她,没有人与她说话、谈心。欲诉心中无限事,无倾象,奈若何?仅有一盏孤灯,此时正燃的“噼啪”作响。

望着那摇曳不定的灯火,她不由得想起今日出去时在外面所见到的一切。沈府外的世界是那么的欢快愉悦、自由自在与无忧无虑,而回到家里就像是被困在牢笼中一样,没有快乐、没有自由,有的只是那无限的感伤与那无尽的黑暗。

她看着桌上那盏孤灯,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由得痴了……

慢慢的,那已不再是一盏灯,而是换成了一张略显消瘦的脸。那张脸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对着她微笑。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像是无底洞一般使她深深陷了下去。她感觉自己像是爱上了他,虽然只是认识半天不到,却似是已离他不开了。

她依旧对着桌上那盏孤灯笑着。此时,那似是已不再是一盏灯,而是真正的变成了那名叫许易真的男子。慢慢的,她看到灯影里的他正在向自己招手,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要与他相握。慢慢的,两只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那盏孤灯径自灭了,她眼前的一切全部都消失了。没有了那张温和的脸,没有了那要与她相握的手,甚至连一点点光亮都没有了。有的,只是那无尽与看不透的黑暗。

一时间,她身处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又再一次感到彷徨与无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边的黑暗开始向她周身蔓延,慢慢的,将她包围、将她吞噬……

她一阵苦笑,她在笑她自己,笑自己竟然将那灯火看成了他。但她还真是希望那的的确确是他,然而,那灯却灭了。

她急忙找出火折,想要将灯复燃。然而,那灯的灯芯却已断了,不可能再复燃了。她浑浑噩噩的走到床边前,一头扎进被里睡去了。屋内,再无一丝光亮,只有那无尽的、看不透的黑暗……

翌日清晨,寒夜尽散,朝阳重现。然而,昨日的一切是否会随着今日朝阳的出现而过去,却是不得而知的。

她很早便起来了,但是头依旧还很疼。她本不想起来的,但她又忽然记起昨日答应过那男子今日要与他相见,于是她便有了动力,她要寻一个机会,偷偷的跑出去。所以,她起的很早。

她看了看桌上那盏断了芯的孤灯,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深处总有一种不安。她努力的平复了下心情,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一路走到大堂给父母请了安后,便随父母来到饭堂吃饭。她回想着方才请安时的情节,记得父母总是对着她笑,她不明白父母是怎么了,在她印象里,父母从未这般开心过。见他们这样,不知为何,她的不安感竟是愈来愈强烈。

三人环桌而坐,面对那扑鼻的菜香,她却连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的心,强烈跳动着,不安感愈发的强烈……

这时,只听沈老爷子笑道:“素儿啊,你也不小了,也是到成亲的时候了。昨日王侯家的公子前来提亲,为父已替你答允了。”

“什么?”她闻言一惊,手中银筷“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霎时间,眼前一片漆黑,头也“嗡嗡”作响,便是连身子也坐不稳了。而她唯一的感觉便是一切都完了。

沈老爷子见状眉头一皱,寒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她不敢说什么,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却未曾想到竟会来得这般突然。她求助着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然而,沈老夫人竟像是没看到一般,迅速的将头低下,继续吃饭。

这时,只听沈老爷子怒道:“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已经定下了,下月初三你就得给我过门。”

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中一片迷茫,似是根本没有听到沈老爷子的话一般。

“听到没有?”沈老爷子见她毫无反应,不禁大怒道。

“好了,老爷。您先消消气,我相信素儿会考虑清楚的。”沈老夫人劝道。

“哼,你自己给我好好想清楚了,三天之后你若再不答允,哼哼……”说完,他冷笑两声,便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虽说余下的话父亲没有说,但她却知道,如果不答应的话,那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沈夫人摇了摇头,和声道:“素儿,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啊。”说完便也径自出门去了。

硕大的饭堂内只剩她自己孤独的倚在椅子上,迷茫的望着那满桌可口的菜肴,不觉竟落下泪来。

或许这件事要是在昨日之前说,她也许会答应,但是她昨日却遇见了一个人,一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她真的是爱上了他!

一想到那男子,她方记起今日是要出去见他的,她的心忽然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立刻便飞了出去。她急忙叫下人收拾碗筷,自己则快步向府外走去。

然而,今日的沈府却浑然不似昨日那般松散,而是守卫森严的很。她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可刚到门口便被守卫的下人给拦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名下人恭声道:“对不起,小姐。老爷说过,不得让您出府半步。”还没待她说些什么,另一名下人也忙道:“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老爷说过,若是在再让您出府便将小的的腿打折。对不起了,小姐。”长叹一声,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退了回来。

回到自己屋内,她愣愣的看着桌上的孤灯,一时,只觉自己就像这灯一样的孤独。她想要找人倾诉,却苦无知音,只得自己苦苦忍受。可叹,昨日冷暖,今又谁知?

此时,她正心急如焚。一心想要出府的她,却是连府外半步也出去不得。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却是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她又试了几次,但见家丁态度坚决依旧也只得堪堪作罢。

推开门,她走到石阶旁坐下,愣愣的看着前方,眼神呆滞又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显然神思不属。

蓦地,两声鸟鸣惊醒了她。鸟鸣声凄惨、悲切,其中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无奈。她抬头看去,却是只青梅鸟正在笼子里乱撞,想要挣脱这牢笼,飞向青天。然而,它却怎么也撞不开这穷困它的牢笼。

她清楚的记得,这是父亲几月前买来给她赏乐的。她一直未曾注意它,直到今日才这么近的看它。青梅鸟在笼里不住的悲啼,嘶哑的声音中满是愁苦与凄惨。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与这笼里的青梅鸟是那么的相像,那么的同病相怜。只不过是一只笼子大,一只笼子小而已。

然而,她忽然又觉得这只青梅鸟要比自己幸福得多。这青梅鸟有痛苦、无奈和不甘还可以用鸣叫来发泄。而自己呢?恐怕也就只能这么坐着了,什么也干不了,便是连叫也是一种奢想吧。

忽地,她又觉得它很可怜。想自己好赖还可以来回走动,而它呢?悲叹一声,她站起身,走到那鸟笼旁。那青梅鸟依旧悲啼着,声音嘶哑的让人有些听不清晰。她急忙将鸟笼的小门划开,只见那青梅鸟嘶鸣一声,自笼里冲天而起。声音虽依旧嘶哑,然而却是那么的兴奋,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望着那青梅鸟欢悦的扑展双翅渐飞渐远,心中虽有几分欣喜,但更多的却是失落与无奈。

终于,它飞过了沈府那高深的院墙,渐渐地飞向那原属于它的高空。消失在她的视线内,去了那幸福的彼岸。

青梅鸟的踪影已无,她却依旧注视着那青梅鸟所消失的方向。一时触景伤情,不由得暗想:“这青梅鸟被困有我所救,而我又有谁来救呢?

无限的感伤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她苦叹一声,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又进了屋里。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地上的尘土,洋洋洒洒的飘向远方。而后,消失不见,什么也没有留下……






(五)


时间飞快,转眼间半月已过。然而,这半个月对她来说竟是如此之慢。在这悲痛交加与彷徨无助的半月里,她只感觉度日如年。每天都在高墙深院中苦苦挣扎,没有人与她说话、聊天。她只能自己出神的坐在那里,愣愣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每到夜里,她总感到一阵阵的孤独与恐惧,那种无助感好似这世上没有了亲人只有自己一人一般。

在这半月里,她的父亲又来找过她一次。而所来的目的,无非就是要她无论如何都要答应这门亲事。然而,说到最后,她的父亲却将她打了一顿。只因自己说了句在父亲听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面对父亲的冷血她只感一阵阵的恶寒,好似坠入万丈深渊一般。无声的泪流淌而下,却只能靠自己吞入腹中。因为,现在根本无人理她。

又过了些时日,沈老夫人也来了,同样的也是命令她嫁过去。但她早已心有所属,又如何肯将这颗心嫁与他人?由于她依旧没有答应,沈老夫人将她喝骂一顿便离开了。其中情由全然不见母女之情。这,更令她心寒了。

这夜,她依旧坐在桌旁,望着那盏孤灯。灯火摇曳,明灭不定,不时发出“噼啪”声。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瘦弱、单薄的身躯尽显憔悴的病态。让人瞧来,心生怜惜。

此时的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脑海中尽是那男子平静温和的笑脸与那日和男子共处的欢乐时光。然而,此时的她却要出嫁了。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但就算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能改变这场结局吗?一时间,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岁月如梭,弹指光阴逝,一晃又是半月时光过去了。

今日是父母口中的吉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天未亮,便被父母给拉了起来,找来丫鬟给她梳妆打扮。据说,今日是个黄道吉日。是他们拜了多少佛,求了了多少神才求来的。

今日,沈老爷子夫妇都显得异常高兴,自昨晚二人便高兴地连嘴都合不拢了。是的,他二人有足够高兴的理由,因为不久后他们便会衣锦添香,有权有势。日后身居高位,一路青云直上自当不是幻想。其实不光沈老爷子夫妇二人高兴,整座沈府除了她自己外恐怕人人都是兴高采烈、喜笑颜开。是啊,他们的确有这种异于常理的兴奋的理由。只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火红的婚服穿在她那瘦弱的身上。云鬓轻挽,顺直的长发也被盘了起来。她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正在不停地忙碌着,沈老夫人不时前来催促,说是王侯府的人马上就要过来提亲了。

终于,丫鬟们忙完了。纷纷称赞她最美的,祝她幸福。她一阵苦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叫她们退了出去。看着梳妆镜前的自己,一时间她只感觉面前这个穿着红色喜服的女子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傀儡,一个一直受父母摆布与安排的傀儡而已。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可能只是从未按自己的意愿做过什么吧,她只能这样想着。蓦地,一阵刺耳的鼓声与喇叭声在府外响起。鼓声阵阵,喇叭声悠扬,鞭炮齐鸣,府外一片喜气。然而,此刻在她听来却是那么的刺耳。

她想要反抗,却又不知该如何反起,那毕竟是自己的父母。这时,那两名丫鬟疾步走了进来,躬身道:“小姐,王府的轿子就在外面,快请出屋吧。”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二人的兴奋之情,是的,她们抑或是整个沈府都有足够兴奋的理由。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条火红色的头巾盖在了她头上。霎时间,没有了眼前的事物,没有了眼前镜中的自己。有的只是一片火红色。

接着,她被丫鬟扶着向外走去。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着,眼前只有一片火红色。耳中依旧是那刺耳的锣鼓声与人们兴奋的欢呼声。此时的她没有丝毫高兴与喜悦,有的只是无奈与悲痛。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被人扶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里,想来便是轿了。这时,不知是谁粗豪的喊了声“起轿”,随后她便感觉自己从地面升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前行去。紧接着,便是人们的欢呼声与她父母那兴奋的笑声。

轿子渐行渐远,慢慢的离人群远去。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人群的最外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此时,他正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轿子。手中折扇无力的垂在手中,眼中尽是复杂神色。与迷茫,有无奈,也有伤感。终于,轿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渐行渐远的背影满是萧索之意……

轿子依旧摇晃着,不停的前行着。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火红色,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同样的她也不想知道这是哪里。一切都结束了,在她上轿的那一刻便结束了。她的心死了,在她上轿的那一刻便死了。她甚至连那男子也一并忘了,只是无力的倒在轿子里。

轿子依旧摇晃着向前行着,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转了多少弯路,那摇晃不休的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轿子平稳的落地了,她能感觉到轿帘被人拉了起来。然而,她的眼前却依旧是一片火红色,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到。

锣鼓之声又起,鞭炮齐鸣,大街小巷满是喜庆的气息。迷糊间,她隐然觉得被人扶出了轿子。此时,她早已没了思想、没了信念。想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迈着机械的步伐向前走着。终于,她走到了一座高深的门楼前。只见两扇贴了对联的朱漆门大开着,门上高悬着两颗红灯笼,门前与沈府一样置放着两只铜狮。这里的一切,与沈府像极了。

她抬起脚迈进王府的大门,消瘦的身影融进了这气派非凡的庭院中。消瘦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被那高大的院墙遮住,消失在了这如深渊般的王府中。这院墙比之沈府要深上百倍、高上百倍、厚上百倍,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现在的她能看见的,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火红色……




时间飞快,转眼间数月已过。她自从进入那高深的院墙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然而,整个沈府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高大的门楼上,纯金镶铸的“沈府”二字更是金光大盛,耀眼夺目。门楼的上方高高悬挂着一张金铸的牌匾,上书“永镇八方”四字,显得极其奢华。的确,沈府确实变得富贵了。也变得有权利了。自从女儿出嫁后,沈老爷子夫妇便过着极其奢华的生活。沈老爷子更是一直平步青云、身居高位。便是连本县的县令也要敬他七分。

府内,沈老爷子夫妇正坐在大堂上谈着什么。只见他身穿金丝大褂、腰缠锦丝玉带、脚踏蟒皮金靴一派富贵之气。想来自女儿出嫁之后他的生活必是万分滋润的。最夺人眼目的还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条纯金铸就的每节有拇指粗细的金链子。再加上他那油光满面的肥脸,看上去活像个土财主。

而坐在一旁的沈老夫人,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一身绫罗绸缎,自头至尾的金银首饰无不告诉人们这是大富大贵之家。

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自门外疾步走了进来。只见他满面喜色,奔上前来恭声道:“老爷、夫人,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小姐有喜了。”“当真?”沈老爷子闻言激动地拍案而起,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在胸前不住的摇晃。一旁的沈老夫人也是一脸喜色的自言自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显然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那下人似是没有听到沈老爷子的问话一般,只是双眼瞬也不瞬的死死盯着沈老爷子胸前的金链子,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令人费解的是现在大富大贵一身珠光宝气的沈老爷子夫妇,而下人却是青衣小帽一如从前,寒酸的可以。

沈老爷子夫妇再也顾不上问那下人,具都沉浸在那难以形容的喜悦中。

“太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愁了!”沈老爷子看着沈老夫人叹道。

“是啊,日后我们更是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沈老夫人兴奋道。

“说到底,还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有出息。”沈老爷子嘿然笑道。

“是啊,她可真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沈老夫人状似深有感触的道。

“唉!早知如此,当时我们再多生几个好了。”沈老爷子满是惋惜的道。

“唉!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又不能再多生几个。”沈老夫人亦是满是惋惜之意。

二人一声长叹过后,相视而笑,显是都在感叹这个“女儿”的价值。

那青衣小帽的下人双眼依旧贪婪地盯着沈老爷子胸前的金链子,连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沈老爷子戴上这条金链子已有数月,这下人每日来给他报告消息,都会被这条金光闪闪的金子给迷住。虽是见过千百次,但每次见到都会情不自禁的盯着。

“好了,你先下去吧。”沈老爷子摆摆手对那下人道。

然而,那下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条耀人眼目的金链子。沈老爷子见状勃然大怒,怒吼道:“给我滚出去!”

怒吼声有如平地惊雷,那下人蓦地惊醒过来,唯唯诺诺的跑了出去。见状,二人相视而笑。然而,笑的却是那么贪婪、那么可耻……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在沈府极尽奢华的生活中,又是数月过去了。

今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因为她给王府那边生了个儿子。天还未亮,沈老夫妇便被王府的人给接了过去,直至残阳西坠才回来。似是在王府那边庆祝的还未尽兴,二人回到府后又特地置办了桌酒席来庆祝。

席上自然就只沈老夫妇,二人边吃边聊,言谈甚欢。成功为王府诞下子嗣,也就意味着她在那里已经站稳,意味着他们便可以永远高枕无忧,永远过着这种奢华的生活。

而更令他兴奋的消息便是王爷有意让他做昭彰县的县令。这一消息比什么来的都要令他兴奋。他简直就要乐疯了,当时便想高歌一曲来表达自己激动莫名的心情。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好堪堪忍住。现在回到自己的府里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

想那身坐高堂,整个县的人都对你唯命是从将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日后作威作福又是何等的风光。此时,他只想着赶快坐上县令的位子。然后再升为知府、八府巡按、宰相……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总之,他只知道他日后定会前途不可限量,仕途之路一片光明。

他很庆幸自己选对了对象,日后定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然而,世上之事总是事与愿违的,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雁来雁去,时光飞逝,如石中火、隙中驹转瞬即逝。

这些时日沈老爷子日日期盼着自己走马上任的消息传来,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当县令的消息却一直也没有传来。他已等的迫不及待了。这数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可是自己当县令的消息却一直没有音讯,这直让他心急如焚。

最近沈老爷子总是异常的烦躁,他不明白为何当县令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丝毫音讯,自己又不能厚着脸皮去问,所以只能日日忍着内心的焦急苦苦等着。

这天正午,沈老爷子夫妇正在吃饭。桌上摆的奢侈至极,满满一大桌酒菜足够十数个人吃的。再看桌上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应有尽有,极尽奢华之能事。

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疾步走了进来。沈老爷子见他满脸喜色,霎时以为当县令的事成了,整个人也不禁飘飘然起来。他竭力压制住心内的激动,略带颤抖的道:“什……什么时候上任?”

那下人闻言一愣,满面茫然的看着沈老爷子。半晌,他回过神来道:“老爷,不是县令的事。是小姐回来了。”

沈老爷子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上霎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凝声问道:“小姐回来了?”

那下人见沈老爷子脸色不对,慌忙敛起笑,恭声道:“是的,老爷。”

“她与姑爷一起回来的?”沈老爷子依旧阴沉着脸寒声问道。

“没……没……就小姐和孩子回来了。”那下人见沈老爷子脸色阴沉似水,早已吓得噤若寒蝉,连说话都颤了起来。

沈老爷子与沈老夫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那份深深的不安。因为他们都感觉有一件坏事将要发生。早晨起来便一直心神不宁的,现在却更是极为不安。

二人沉默半晌,沈老爷子才道:“让小姐来这里。”

“是,老爷。”那下人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沈老爷子长吸口气,与沈老夫人相互对望,都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这时,脚步声响,帘动,人入。

她怀抱一婴儿走了进来。只见得,她的身体愈来愈瘦弱,脸色也愈来愈苍白。瘦弱的身体好似一阵风便会将她吹到一般,满面的沧桑与憔悴。显然这一年多来过得并不好。

“你怎么回来了?”不待她说话,沈老爷子便皱着眉头寒声问道。

闻言,她那瘦弱的身子颤了颤,抬眼向沈老爷子看去。

“说!”沈老爷子大喝道。

她将抬起的头垂下,颤声道:“孩儿,是……是被……被……休回来的。”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

“什么?!”沈老夫妇大惊,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句话直如晴天霹雳般轰在了沈老爷子的头上,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希望破灭了,他要当县令的梦想成了泡影。他的一切都完了,他就那么瘫坐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沈老夫人阴沉着脸寒声问道:“到底什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她颤抖着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昨晚他们说我这样的人不配留在王府……”

沈老爷子猛地从地上跳将起来,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一定是你不对,一定是你不好,全都是你的错,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他脸色涨红、须发皆张,模样甚为骇人。

她吓得慌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这时,她怀里的婴儿似是受到了惊吓,竟“哇哇”的哭了起来。沈老爷子本就怒不可遏,现在又听得这孩子的哭声不禁怒气更胜。一脚踢翻了桌子,指着她破口大骂。

似是越骂越气愤,沈老爷子走上前去对着她一顿拳脚相加。耳中不时响起沈老爷子的咆哮声,虽是已听不清他骂的是什么,但想来无非是你毁了我的前程,断送了我的一切等一类的话。她不敢说什么,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

沈老夫人要比沈老爷子冷静的多,连忙拉住沈老爷子道:“老爷、老爷,您先去王府那边问问,这或许是个……是个误会。”

沈老爷子闻言冷静下来,忙对沈老夫人道:“对……对对,我这就去,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跑了出去。

她擦去嘴角的血迹,重新跪在地上。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将她休回来,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休就休吧,本来她也不愿在那边呆着,可是她回来后却没想到她的父母竟会这么对她。

见沈老爷子走了,沈老夫人阴沉着脸寒声道:“你给我在这里好生跪着。”言罢,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回屋去了。

整个大堂里只剩下她自己与怀中的孩子。此时,怀中的孩子已停止了哭喊又入睡了。她就这样跪着,心里异常的乱。

时间渐渐地过去,到了晚间,她的父亲怒气冲冲的回来了。还未进门便一脚把大堂的门给踹开了,见她仍在那里跪着,不禁怒气更胜,一巴掌打在她那苍白的脸上。

她惊讶地望着父亲、不明所以的望着父亲、吃惊的望着父亲,然而,却不敢说一句话。

沈老爷子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个畜生,我养你何用?”说着,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她倒在地上,死死地咬着嘴唇不作一声。只是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愣愣的望着父亲。

这时,她的母亲也进来了。她疾步走上前激动而略带颤抖的道:“怎么样了,老爷?王府那边怎么说了?”

沈老爷子铁青着脸道:“怎么说了?你自己问她吧。”

沈老夫人阴沉着脸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她咬着嘴唇道。

然而,不待她说完沈老爷子又是一巴掌打了过来。接着厉声道:“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说着,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直接踹在了她的脸上。她闷哼一声再次倒在地上,怀中的孩子也顺势跌了出去,掉在地上哭喊着。她挣扎着,半晌也没爬起来。

摔落在地的孩子依旧死命的哭喊着,然而却没人理会。沈老夫人追问道:“王府那边到底怎么说,老爷你快说啊。”

这时她终于爬将起来,忙扑过去将孩子护在怀中。沈老爷子怒道:“王府那边说这个畜生在那边行为不检点与府内的下人有染。”

“什么?”

“我没有!”母女二人都激动地喊道。

随即,沈老夫人也是一巴掌打了过去。接着,扯着她的头发没命的厮打。边打边不住口的喊骂着。

她的嘴角、鼻孔已被打得溢血了,眼睛也被打的肿了起来,头发也在拉扯下掉了一地。她已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是听得见她的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我没有”。

好半晌,沈老夫人似是打的累了,手也停了下来。喘息道:“你怎么样我不管,但你却毁了我沈家的名声与沈家的一切。”

“我没有。”她依旧断断续续的说着,然而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非是因周身的痛楚而流的眼泪,而是因受了天大的的冤枉而流的委屈的眼泪。

“没有?如果你没有为什么会被人家赶出王府?如果你没有为什么我的一切都没有了?如果你没有为什么人家会那么说?人家堂堂王府难道会无的放矢、搬弄是非吗?啊?”沈老爷子愤怒地咆哮道。

“我真的没有!!!”她紧握着双拳声嘶力竭的喊道。指甲已深嵌入肉,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她只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她的心好痛,好痛。心痛的是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你还敢顶嘴?”说着,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她再一次趴在了地上。浑身起痛无比,然而这些疼痛却及不上心痛的万一。

沈老爷子扯着他的头发也像沈老夫人一般对着她没命的厮打。边喊边骂道:“你个畜生,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前途,我的官职,我的钱。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的钱啊,我的钱……我的钱……”

沈老夫人闻言急忙问道:“怎么了?难道……”

沈老爷子截口道:“对!没错!他们要收回给我们的一切,以后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沈老夫人状似癫狂的咆哮道。

父母的话令她伤透了心,原来他们在乎的只有金钱与权势。她呆望着父母,已经停止了哭泣。

“滚!”沈老爷子与沈老夫人同时指着她咆哮道。

她抱着孩子,摇晃的站起身向外走去。她觉得她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待要走出府的时候,她的耳边依旧传来沈老爷子那愤怒与惋惜的声音:“我的前途,我的官职,我的钱,我的钱啊……”接着便是沈老夫妇相对痛哭的声音。

她自嘲的笑了笑,摇晃着向府外走去。她刚走出府,那大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便是连家丁的态度也改变了。

她抬头看了看那金光闪闪的“沈府”二字,依旧金光耀眼。慢慢的,“沈府”二字又发生了变化,变成了那金光耀眼的“吃人”二字。

“吃人啊!”她长叹一声,抱着孩子摇晃着向北走去……




这夜,无星无月。只有那嘘嘘冷风与那无尽的、看不透的黑夜。她抱着孩子站在湖边望着那漆黑一片的死水,心情压抑至极。

她想要对外倾诉,却苦无对象;她想要呐喊,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她想要放声大哭,却奈何早已流干了泪水。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休了她,虽然她不愿意呆在那里,但却不能接受就这样连个理由都没有的将她修了回来。她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冤枉她,她并没有做过那件事,也没有做错什么,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她心寒的却是她的父母竟然这般对她。不但对她不管不问,更是对她拳打脚踢、狠施辣手。他们在意的只有金钱与利益,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很久以前便是这样,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只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何来“行为不检,与下人有染之说”。心中凄苦无助的她,却是怎么也不知道。

原来,王府那边之所以要娶她为妻是看中了她的美貌。而后之所以要将她休掉是因为那王爷想垄断朝臣、执掌朝中大小事。但他势单力孤难以为继,于是便找了当朝宰相相商。二人一拍即合,谈妥之后两家为表诚意和稳固这种合作的关系便结了姻亲。

但宰相那边却有个条件,要王府的小王爷只能有自己女儿这一位妻子。王爷满口答应,回到府里便以“行为不检,与下人有染”这一莫须有的罪名将她休走,苦的是她自己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稀里糊涂的休回了家。而他的父母却信以为真,对她一番打骂之后将她赶了出来。

社会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黑的让人摸不到头脑,黑的让人看不透。社会越长,黑暗越远,而之后留下的只有那无尽的、看不透的黑暗。

她望着湖水,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打算走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黑的见不到光的昭彰县。她受不了压迫,也受不了束缚,同样的她更受不了父母如此对她。她要带着孩子去一个充满温暖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再回到这像牢笼一样的地方。

然而,她却依旧没有走出去。因为,外面的世界比这里更冷,冷得令人心颤。比这里更黑,黑得令人胆寒。

她已经心灰意冷了,对整个社会都失去了希望,整日过着游街乞讨的日子。没有人认得她,也没有人知道她。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疯子,因为她的嘴里整日只重复念叨着两个字“吃人”……


(六)


苍穹越来越低沉,北风依旧大作。暴雪越来越急,渐渐地已快没过膝盖,可叹这百年不遇的暴雪竟被如今的她遇上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她一深一浅的走着,身后留下了些许脚印,但很快又被飘落的雪覆盖了。天气越来越冷甚至连呼出的气体都会凝结成冰。她的头发、脸、身上满是皑皑白雪,身子虽是不住的颤抖,但是那双手却依旧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远远地,她望见了那很久以前的“家”,如今那“家”已披上了一层格外耀眼的白雪,似是想用那洁白的雪来掩盖那种外溢的黑暗。然而当朝阳出现,积雪融化的那一刻,那种黑暗依旧会毫无遗漏的暴漏出来。

她的眼前似是又出现那两个金光耀眼的大字——沈府。她加快了步伐,她能感觉到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天气越来越冷,似是将她的骨头都冻结了。她快不行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尽快赶到沈府,然后让她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

她一深一浅的走着,步伐早已凌乱不堪,像是随时都会倒在雪地里一般。不知多久,她终于到了那沈府依旧气派非凡的大门前。虽说依旧是高门大户,但如今的沈府早已没有了她被赶走时的奢华与气派。

门高依旧,墙深如昔。两扇朱漆大门死死地关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两个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定,不时发出痛苦的“呜呜”声。门顶上那块匾早已不知去向,如今的沈府早已变了样子。

而唯一没有变的,便是那金光耀眼的“沈府”二字。它们依旧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像是在向世人炫耀它们是金子做的一般。在她眼里,“沈府”二字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又变成了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憎恶的那两个字——“吃人”。

这两个字在如此黑夜中依旧耀眼夺目,在这个毫无光亮的夜晚它们竟依旧能散发出这样强烈的光芒,真不愧是金子做的。金色的光芒骤然增亮,不断地扩大。不时间,将整个昭彰县乃至整个世间都给笼罩了。

霎时间,她又再一次觉得这个社会的黑暗与腐败,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一般慢慢地一点点地让人死去。

“吃人啊!”她仰天长叹一声,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那近二尺厚的雪里。此时她想要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她的父母却已是力不从心。只能将其护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慢慢的,她露出了微笑,然而笑的却那么凄惨。那是苦笑,是无奈的笑,抑或是一种解脱的笑。她躺在雪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动也不动了。忽然,她怀中熟睡的孩子竟然放声大哭。声音嘶哑,显是早已哭哑了嗓子,听来是那么的凄惨,悲哀与无奈。

嘶哑的哭声在这无尽的、看不透的黑夜中回荡。久久未曾停歇,然而整个世界却没有一个人听见。风依旧,雪依旧,哭声依旧……

清晨,朝阳破霭,普照大地。雪,早已不知在何时停止了,留下的只有那一片洁白。此时,她早已被雪覆盖,只剩下那一块褴褛的衣角与一缕花白的头发。而“沈府”二字却依旧耀眼夺目,正努力的与阳光对峙着,似是要与朝阳争辉。

这时,沈府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打开,发出痛苦的“吱呀”声。一青衣小帽的下人夹着扫帚哆哆嗦嗦的走了出来,嘴在双手间不停地哈着气,显示冷到了极点。他自腋下拿出扫帚,开始清扫地上近二尺厚的积雪。

一面走一面扫,不知扫了多久,那下人终于扫到了她的跟前。见有人躺在地上,便奋力的踢了一脚。嘴里还骂道“臭要饭的,滚远点。这也是你能躺的地方?”哪只踢了几脚后这“要饭的”依旧没有动静。

一肚子怨气的他似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要将怨气发泄在这“要饭的”身上。又是踢了几脚后,他骂道:“我倒要看看是谁竟敢在咱们沈府的大门前睡觉。”说着,他提起扫帚将她面部的雪扫去,看看究竟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面部的雪被扫净,一时间那下人只觉这“要饭的”有些似曾相识。蓦地,他想起来了,他像见了瘟疫一般,慌忙退了回去,将门关死。然后飞也似的向沈府大堂跑去。

“老爷夫人,小……小姐……小姐在外面。”他一面跑一面喊,满脸惊慌之色。正在吃饭的沈老夫妇都吃惊地站了起来。

蓦地,一声巨响,沈老爷子拍桌而起,怒喝道:“她还敢回来?她在哪?”“在府外……”不待下人说完,沈老爷子便怒气横冲的向府外走去。沈老夫人也紧皱着眉头向外走去。

打开门,沈老爷子便见到躺在雪地里动也不动的女儿。这时沈老夫人和一众家丁也都来到了府外。沈老爷子冷哼一声,对下人道:“去,把她给我弄醒。”“是,老爷。”一下人答应一声,走上前去推了推她却不见丝毫动静。于是便将手指放在她鼻孔处探了探,半晌,转头对沈老夫妇道:“老爷夫人,她死了。”

“什么?”沈老夫妇齐声惊问道。“她没气了,死了。”那下人语气平淡,满脸冷漠。半晌,沈老夫妇齐声道:“死了也好!”令人惊奇的是二人说话竟是这样的一致,是心照不宣,还是……

沈老爷子又对身后的下人道:“你,去内堂拿个麻袋将她装里抬走埋了。”“是,老爷。”下人答应一声,转身向内堂跑去。

不时间,那下人拿着麻袋快步跑了出来。“将她们装里埋了。”沈老夫妇齐声道。“是,老爷夫人。”众家丁应道。

沈老夫人又谨慎的道:“记得,给我埋的远一点,别让外人看见败坏了我们沈家的名声。”“是,夫人。”众家丁也似受了感染,都齐声应道。声音是那么的整齐划一,就像是事先排练过的一般。

沈老夫妇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府内走去。这时,又听那家丁道:“老爷,夫人。这孩子还没死。”二人顿住脚步,齐地一皱眉,又齐声道:“一起埋了罢。”说完不待家丁回应,便一齐回府去了。

家丁们不管这一切,三下五除二的将她与孩子装进了麻袋。众家丁抬着她,踏着近二尺厚的积雪向无人处走去。终于,到了一处荒郊,他们先将袋子放置在旁,除去地上的积雪。接着,挖了个坑,将麻袋里的母子扔进了坑里。

这时,袋子里的孩子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声音嘶哑难听。透着悲哀与无奈在整个荒郊回荡着。然而,众家丁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往上填着土。土越盖越多,哭声越来越小。终于,土盖完了,哭声也消失了。冷漠的家丁们扛着工具回府而去……

这时,艳阳高悬,人们又开始了欢声笑语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她死了,人们一如往昔的笑着、闹着,生活在一片欢笑声中。

朝阳依旧明亮,白雪依旧洁白耀眼。而人,却已入土。然而,却不能够为安。或许某一天,人们会记起她,会发现那个衣衫褴褛的疯子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但这个念头也只能是一闪即逝。接着,他们依旧在欢声笑语,酒池肉林中笑着、闹着,过着极其奢华与腐败的生活。像是从未有过这个人,如今消失了也是不足为奇的。

树枯叶落,明年能再生。朝阳西坠,明朝能再起。而人呢?焉能复生?

朝阳依旧,白雪依旧,欢声依旧,笑语依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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