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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工作原因,我出差来到北京昌平,住在一个偏远的部队单位。这里地处远郊,进城很不容易。每次都要步行两三公里,然后等候城郊公共汽车,路上花两三个小时才能看见京城的影子。
上个周末,我一大早出门进城,傍晚时乘地铁赶到北京郊外,在一个叫“芍药居”的地铁站,坐上了最后一班返回驻地的公交车。“芍药居”,这个站名很有诗意,我每次都乐意读出来。
车上全是北京的乡下人。他们的口音类似东北话,并不好听。我这才明白,原来普通话不是北京话。汽车上了京承高速,一路向北行驶。我有点累,很快就睡得东倒西歪。
忽然,我被一阵吆喝声惊醒。原来公交车已经下了高速,停靠在一个陌生的乡村站点。
我身旁坐着一位年轻女人。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是到哪里了?她似乎没有听见,毫无反应。我有点尴尬,扭头瞥了一眼。她二十多岁,一副矜持冷漠的样子。我看见她的侧脸上有一颗黑痣。
我打开高德地图,很快就判明了方位。
傍晚时分,天上阴云密布,偶尔还有雷电。公交车在乡村公路上行驶,过了顺义老城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车到高丽营镇,等我准备下车时,才发现身旁的座位已经空了,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在高丽营一村站点,我从后门下车,公交车开走了。
我活动一下腿脚,准备步行回驻地。忽然,我发现前面有个女人,正在低头走路,她显然是从我坐的那辆车的前门下来的。从衣着来看,应该就是我旁边那位。
这地方叫高丽营,是当年唐王朝派往高丽的使节们居住的驿站。高丽就是朝鲜,曾经是唐朝的藩属国。高丽营的几个村子,本来就不大,留守人口很少。高丽营一村远离马路,我们下车的地方很偏僻。
2
从这里出发,我要走两公里多路才能到达驻地。
那女人和我,一前一后,匆匆行走在那窄窄的乡村公路上。公路两侧长着高大的白杨树,旁边的地里长着茂密的丛林,没有庄稼,没有人烟。
天色已经暗下来,冷风阵阵。天边响着闷雷,像是马上就要下雨。我没有带雨伞,不得不加快脚步。
我经常锻炼三千米长跑,走路的功夫还是相当可以的。可是,我很快就被那位女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她似乎很从容,从不回头,也不奔跑,但我始终追不上她。
风更大了,天更暗了,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我加快速度,希望早点回到宿舍,以免淋个落汤鸡。我看见前面那女人似乎撑开了一把雨伞,但很快就收起来了。她依然从容不迫,低着头走路,象风在飘。
这女人真厉害,居然能走这么快!
过了那段狭窄幽暗的乡村公路,我要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左转,进入一条东西方向的宽阔大路,叫白马路。
离白马路十字路还有老远,那女人忽然就不见了,我以为她走得快,转到了其他方向去了。
为了赶时间,看着前后没有车,我就走到公路左侧,准备到白马路十字路口直接左转。这时,我发现她仍在前方。原来,她也是拐到了公路左边去了。很快,她到了十字路口,从我视野中完全消失了。
当我走到十字路口时,恰遇红灯,于是我径直左转,走上了白马路。路上没有其他行人,来往的车却很多。在狂风骤雨中,汽车呼啸而过,两边的树林阴森吓人。
白马路很宽阔,中间有隔离带。我直接左转过去,就只能逆行了。我一直觉得,作为行人,在马路边逆行是最安全的,因为这样你就能及时发现前方来车,不会像顺行那样遭到背后来车的冲撞。
很快,我惊奇地发现,那女人又在前面出现了,像幽灵一样。原来,她走路的章法和我一模一样,也是直接左转,沿着马路边逆行。我们的思维方式相同?真是难得!
离得太远,她在风雨中忽隐忽现。她一直没有打伞,而且走得飞快。
3
雨点越来越密,我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眼镜上也挂满了水珠,看不清远方。
这周围没有村庄,平日里路上行人极少,在这风雨的黄昏,更是凄冷荒凉。我猜想,那女人的目的地也是我们单位。可是我依然追不上她,令人汗颜。
风没有停歇,雨却越来越大。前面要穿过京承高速的一座大桥,我加快脚步,想赶到桥下避雨。
很快,前面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立交桥下了。等我到达桥下时,发现那里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上面装满了高大的家具,车夫坐在驾驶位子,眼神怪怪地看着我。
我左右看了看,居然没有发现那个女人。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打伞?我心里纳闷。
我掏出纸巾擦了擦头上的雨水,站着休息了一下,又快步走进风雨中去。
走着走着,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发现那女人又出现了,在我后面,远远的。她刚才在哪儿??桥下没有啊!难道是个幽灵?
黄昏的风雨中,马路空无一人,路灯忽明忽暗,四周的树林在狂风中发出阵阵啸叫。前方,驻地大楼上的灯光依稀可见,我很快就要到了。
我越来越肯定,她是我们单位的员工,或者是家属。于是我有意放慢脚步,希望她赶上来。可是当我回头看时,她依然很远,并没有靠近。于是我索性停住脚步。
过了一会儿,我估计那女人应该已经走到我跟前了,我甚至已经准备与她打招呼了。可是,她没有出现,我回头去看,身后空无一人!难道见鬼了??
4
我左右张望,全然找不到她的一点踪影。风呼呼地吹,雨哗哗地下,周围的树林阴森可怖。
我猛然醒悟,原来那女人一直在躲我!这一路上,她是在逃命:她不敢打伞,怕暴露目标,也怕影响速度;刚才在桥下,她可能就躲在货运三轮车的后面;此刻,她见我停下,竟然落荒而逃,不知道躲进那个丛林里去了。
我长得很像流氓恶棍吗?不至于吧?!
于是迈开大步,使出长跑三千米的劲头,握着拳头猛跑起来。但愿我的离去,能让她免于恐惧,撑开雨伞放心回家。
到了单位门口,我出示证件,从哨兵面前跑过,一直冲进招待所。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招待所前台,让他们派一个服务员来。北京风沙大,房间的地面落了一层灰尘,我想让人打扫一下。
女服务员拿着工具进来,我帮着挪开桌椅。她低头干活,矜持而冷峻。忽然,我瞥见她侧脸上有一颗黑痣。我心里一惊,顿生愧意。
服务员干完活,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我礼貌地说:谢谢你!昨天淋雨了吧?很抱歉!
她愣住了。随即,她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我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2019年5月17日,北京
作者简介
橡树,陕西商洛人,毕业于陕西师大,后读研读博,从事高教工作至今。经济学博士,文学爱好者。喜欢用平实的文句,素描人生社会,抒发家国情怀。
记录生活,交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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