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娘蛋.请新客——酒是色媒人
文 | 楚木湘魂
难以想象,倘若没有酒,中国人的日子该怎么过?同样难以想象的是,倘若没有酒,雪峰山脉下面的男女怎么配成双?
在这里——金石桥,雪峰山尾巴所甩出的一个乡镇,一个梅山古国,男人们必须喜欢或者装着喜欢一样东西:酒娘蛋。
浓香甘冽的甜酒和煎过的鸡蛋一起煮,一碗下去,五脏六腑都是糖渍过的了。
三皇五帝以来,金石桥乡间就有一个铁打的规矩,男女相亲,女方有意便下厨煮一碗酒娘蛋,男方若有情便乖乖地喝了这一碗酒娘蛋才走,没那个心思便不端碗筷,各走各的阳关道。
有的男人打娘胎里出生就不爱甜腻,但事关终身大计,不是说不喜欢就可以不喜欢的。
“去哪里吃酒娘蛋来?”这是乡间打趣的话,说的是你去哪里看姑娘了?“妹子,该煮酒娘蛋了。”说的是姑娘该嫁人了。外来女婿不懂,只道是嘘寒问暖的客气话,直说吃了吃了,把七姑八婆笑得直不起腰。
别以为酒娘蛋是吃不醉的,岳母娘的甜酒,有的是封存三五年的陈年老酿,初时入口醇香,慢慢地后劲上来,才知道其中厉害,阴沟里翻船的酒中豪杰,自古以来便不乏其人。
吃了酒娘蛋,娶了女人回家,做了东床快婿,还有一道关要闯---做新客。
新婚的第一年,女婿同新妇给岳母娘拜新年,叫“做新客”。不拘贫富贵贱,新客都极其尊贵体面,受人敬重的,俗称新贵人,这待遇,一个男人一生中也就那么一回。
新贵人拜年与寻常拜年大不一样,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瞅着姑爷的风度、酒量、礼仪和机变呢。倘若有半点差池,那方圆十里,便乐呵呵地不缺下酒的话题了。
女人们老早便在厨房里乒乒乓乓舞刀弄铲,囫囵的鸡、全身子的鱼,甜浸浸的东坡肉……红的绿的,香的辣的,十八道大菜满满当当地摆满偌大的八仙桌,绝不拿萝卜白菜来凑数。这些隆重的铺排,其实都是配角,都是为喝酒做准备的。
男人按主宾尊卑长幼就了坐,新姑爷既然身为贵人,自然该坐首位,陪客中无论富者贵者,以及德高望重者,白发苍苍者,都大不过新姑爷去。女人仍旧退回厨房,继续劈柴烧火,烫酒温茶,侍候男人喝酒。
论主角只有新姑爷一个,但总不能只是岳父与姑爷对吃对饮,大眼瞪小眼,那似乎太清淡太不够场面了。远亲近邻,作陪的起码要凑一桌子,把新姑爷捧得如众星拱月一般,才是招待新客的礼数。
满桌吃食,众人先请贵人动了第一筷子,大家才轮番敬酒。酒是本地米烧酒,自产自销,家家主妇都会这一手。
能干的人家是烧酒吊酒洋。烧酒吊酒洋是本地一流的特色牌子货,工艺流程三年以上。
啥意思呢?三年以上的米酒,化得没了渣,颜色转为金黄,取其酒液与烧酒兑成新酒,类乎鸡尾酒的做派。酒味醇香,酒性猛烈,最是招人上当,不经意间就贪了杯,不经意间喝着喝着就口齿不清了。
话说这些陪酒的陪客,都是智勇双全的,最谙陪酒之道,若不将姑爷放倒了,便显不出他们的本事。
姑爷越是厚道,众人越发拿他挠痒。女人们将酒一壶接一壶地烫上来,陪客自个儿抿一小口,回头劝姑爷满干,他们倒不急着劝酒,慢慢腾腾地说张家媳妇俊俏,李家儿子登科。吃一口菜,抿一口酒,搁下筷子说今古戏文,说到好处时忽然立起身,劝姑爷喝一个好事成双,吃了双杯不算,还要吃个四季发财。
老实的姑爷全然不懂满桌子的机关,被各种仁义忠孝的大道理逼得不能不埋头苦干,撑得脸红脖子粗。灵活一点的姑爷,不管怎么劝,嘴上虚应一声,满口奉承恭维,酒就只略吞一点儿。
但这种家宴中最高规格的饭局,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落幕的,吃一阵,喝一阵,聊一阵,从早晨要吃到晌午,饶是怎么耍花枪,也终不免咽下数十杯老酒,蓦地身子泥鳅似地一软,瘫在了桌子底下,笑煞村夫野老。
所以本地常有戏语:练不得好酒量,敢做新郎?
对于梅山男人来说,花前醉酒也是英雄的。若没有这酒,怎么撩拨开春天的门户。若没有这酒,又怎么抱得美人归呢。等酒让身上热血沸腾,等酒使激情如万马奔腾,吼一句“妹妹等等我,哥哥有话对你说”,那才是生命中最华美的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