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
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
❂注释
【喻朝刚主编《全唐诗广选新注集评》，p454】
【长卿】汉代文赋家司马相如之字。【茂陵】（今陕西兴平县）司马 相如晚年居地。【文君】卓文君。四川临邛（qióng 穷）富豪卓王孙之女，新寡，喜好音乐，相如以琴相挑，与其私奔，结为夫妻。【梁王】梁孝王景帝同母弟刘武。【断梗】断枝，比喻微贱之物。【一简】即一卷。【金泥】以水银和金粉为泥。
【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三册，p3】
①长卿：司马相如的字。茂陵：汉武帝陵墓，在今陕西兴平东北。相如辞官后，家居茂陵。②文君：即富豪卓王孙之女卓文君，好音，新寡，相如以琴心挑之，文君夜奔相如，与之成婚。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③梁王：梁孝王刘武。武帝：汉武帝刘彻。司马相如曾为孝王宾客，后为武帝文学侍臣。④一简书：司马相如未死时，著一卷书，专讲封禅事。临死 前，对妻子说：“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武帝派使者至，相如已死，得其书。后五年，武帝始祭后土，后八年，封泰山、禅梁父。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⑤金泥句：古封禅时，写祭文于简版上，以玉为饰，称为玉牒。又用水银和金为泥，涂封玉牒，置于泰山之顶。
❂翻译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26】
司马相如多么怀念故居茂陵，蓬蓬绿草垂入庭院里的石井。
他一边弹琴，一边笑看爱妻文君，欣赏那被春风拂动的倩美的鬓影。
令人叹息，作为人主的梁孝王汉武帝，生前都把他弃之不用，轻视如同草梗。
但在他死后，却珍爱他遗留下的著作，照着行起封禅大典，登上了泰山极顶。
❂解释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25】
这首诗是借司马相如来抒写自己的失意之感的。他先写了闲居的幽静自适以及夫妻之间的融洽，有“琴瑟之好”(朱自清《李贺年谱》），接着借相如的不幸“感慨生不逢时”(方扶南 批注语），梁王、汉武生前视相如似草芥，弃置不用，死后却又重视起他的遗作来了，自己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杜牧在《李长吉歌诗叙》中述及沈子明语，谓“贺复无家室子弟得以给养恤问”，有人因而说李贺未有过妻室，从这首诗以及前之《始为奉礼忆昌谷山居，《出城》、《后园凿井歌》，卷四《美人梳头歌》、《题归梦》等诗合观，李贺是有妻子的，而且长得很美，二人关系也很亲密融洽，李贺始为奉礼郎时她就病了，此后一、二年就去世了，故沈子明方有此语。 钱钟书曰:“‘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谓长卿弃梁王与武帝，观首句‘怀茂陵’可见；王琢崖(王琦)注谓梁王与武帝弃长卿，大误”(《谈艺录》第379页)。但观李贺生平思想，似难信从。
【陈允吉/吴海勇《李贺诗选评》，p24】
《咏怀二首》，亦是李贺不得举进士归昌谷后所作。其一以司马相如病免家居茂陵自比，于轻淡笔意中包含着愤闷和期盼；其二则从诗人白发掉落这一生理现象说起，极写由此引起的内心震撼，于是对镜感喟年寿不永，希望用潇散旷达的处世态度来求得一点自适。审察两诗所写，无论是“长卿怀茂陵”，还是“惊霜落素丝”，无一不与疾病之事相关，可见长吉当时的健康状况确实很糟，所以它们都是诗人身心倶痒、思想反复矛盾交战的产物。
第一首前四句，全道长卿家居情状，绿草垂井，弹琴娱妻，和美自得。五、六句重在宣泄诗人的愤懑之情，不说梁王、武帝弃长卿，偏说长卿弃梁王、武帝，置身窘困境地而又力图保持人格尊严，正是李贺精神上长久承受压抑的反弹。末两句言欲藏书名山，希望能赢得身后极大荣耀，体现了诗人的一份豪气和自负。全诗以三、四句影摹长卿夫妇家居生活图景最为出色，“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设语简炼纯净，涉形顿致传神，充满了温馨气息，历来备受论诗家的称道。清陈本礼之《协律钩玄》笺释是诗，即言“三、四 (句)活画出一风流潇洒之长卿来，笔致趣甚”。林同济《李长吉歌诗研究》则说:“弹琴两句写夫妻相处之乐，轻轻一笔，描得栩栩如生，却又期期入微。”评价甚高，应承认它是李贺诗中一处非常经心的艺术创造。
《咏怀》“弹琴”两句将长卿夫妇家居乐事写得如此精切，并不意味着诗人自身亦须同等具备这样的经历。李贺这首诗借用司马相如典故用以自喻，其着眼点主要在长卿“病免家居”这一基本事实上，余下几处具体细节的描摹，未必都是李贺本人生活的写照，不能因为其间写到了长卿的夫人卓文君，便认为找到了一条重要证据，断言诗人也一定娶过妻室。只要通读《昌谷集》全编，自当明白李贺的一生委实活得非常枯槁，其于男女爱情方面遭遇之蔽塞是毋庸忽诸的事实。因此 李长吉歌诗所传写的女性，基本上都属神仙鬼魅或历史传说人物，绝大多数均不具备现行存在的品格，李贺之所以乐此不 疲地描绘这些幻想性的艺术形象，往往是为了填补他实际生活中的乏匮和缺失。“弹琴”一联的成功，宜归因于诗人对相如、文君这段姻缘艳羡至深，越是自感孤寂无聊的时候，他就越发渴望、神往这种温馨怡人的生活境界。尽管诗人所写多属虚构，但凭其专注执著的态度及非凡的想象力，仍能把他心目中酝酿已久的意象刻画得体贴人微。征诸古人和前辈学者的评论，实已道出这层意思，如清人黎二樵即认为《咏怀》其一 “于寂寞中写出长卿极得意处”（《批点黄陶庵评本李长吉 集》）；近人陈贻焮教授则指出，“弹琴”、“春风”二句表现了李贺“青年期特有的憧憬幸福爱情的心情”。黎、陈两家的识解洞明事端，不作过深的牵合索求，在一定程度上触及了李贺撰写此联的创作心理，庶几近乎诗歌之本意。
【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p1945】
《李长吉集》：黎简:此长吉以长卿自况。“草垂石井”寂寞矣。三句于寂寞中写出长卿极得意处，真千古佳话也。“春风鬓影”在远山芙蓉外，看出无形佳丽，细静至此，非我长吉先生，谁能道得？
《历代诗发》：“弹琴”一语，下笔如渏弱风疏。
《唐贤小二昧集》：风流绝世（“弹琴”二句下）。
《李长吉诗集批注》：写相如无聊本亊，却暗用信陵晚节饮酒近妇人神理。 （“弹琴”二句下）。 此句才说相如身后。后四语感慨生不逢时，惟有死待求书而已（末句下）。
《石园诗话》：杜牧序李贺诗云：“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盖《骚》之苗裔，珂虽不及，辞或过之。”……然长吉之“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二十八宿罗心胸，元精耿耿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辞之所至，理亦赴之，但不能篇篇理到耳。
【中华大典文学典《唐文学部三》，p1249】
《咏懷二首》一 明于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批語：相如有文無行，垂死猶不思無所表見於世，乃著封禪遺諂，人主哀矣。《昌谷集註》卷一姚文燮評：長卿欲聘茂陵之女爲妾，此無異綠草之垂石井，已明其不必有之事。惟是「彈琴看文君，春風吹鬢影」，於願已足。當此雖梁王武帝棄之適如斷梗，又何必別求茂陵女子，觀其身後之名，止留遺簡，其意已甘心爲文君一人死矣。賀少年早夭，亦必因色致疾，故引相如以自慰而作《詠懷》也，後《鑿井歌》而及奉倩，益可想見。《李長吉詩集批注》卷一方世舉批：此二作不得舉進士歸昌谷後歎授奉禮郞之微官，前首言去奉禮，後首言在昌谷。「長卿懷茂陵」，此句用相如官茂陵令比己官奉禮郞，相如嘗棄茂陵，己亦去奉禮也。「彈琴看文君」二句，寫相如無聊本事，却暗用信陵晚節飮酒近婦神理。「金泥泰山頂」，此句才說相如身後，後四語感慨生不逢時，惟有死待求書而已。李裕 《昌谷集辨注》：壞字見有作歸字者，義似勝。此章乃長吉詠懷自況，本無譏意，未二語所謂文士名心不減，獨此庶幾差强人意耳。接上「梁王與武帝，棄 之如斷梗」，哀嘆如見。《協律鉤玄》卷一：三四活畫出一風流瀟灑之長卿來，筆致趣甚，末二欣慕之辭。相如生不見用，死後，一卷遺書至令武帝求之，藏之泰山之頂，如金泥玉檢者。然迨後封泰山禪，梁父悉從相如言，則相如生雖不遇，死後之榮不朽矣。《黎二樵批點黄陶庵評本李長吉集》黎簡批：草垂石井，寂寞矣。三句於寂寞中寫出長卿極得意處，眞千古佳話也。春風鬢影，在遠山芙蓉外看出，無形佳麗，細靜至此，非我長吉先生誰能道得。此長吉以長卿自況。《詩比興箋》卷四：生前見棄，身後見重，我懷古人，聊以自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