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
低哑的声音,不怎么着调的韵律,合着凑成几句歌儿,一点点弥漫在耳边,堪堪把发呆的她拖出神游的境界。
一个佝偻却不显沧桑的中年大叔擦肩而过,他扛着锄头,扇着草帽,在背光的夕阳里越走越远。
回过头来,前面是一段窄小曲折的路,深褐色的泥因为经年累月的踩踏稍微平整,两侧原本茂盛的杂草免不了枯黄衰败,随着风微微摇荡,顺着走了那么几步,她停住,这是去哪里啊?
诶呀,还是就着块石头坐下休息会儿吧。放寒假呢,她回到这个村子没几天,天天被一打整的七姑八姨围着瞎聊,呆不住就跑这躲清闲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里刚摘下来的野果子,一个不小心划拉开了它的皮肉,刺鼻的涩味催促她扔了这不讨喜的玩意儿,可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糊在了手上,就像无意间闯入心头的闲话,总感觉不那么舒服。
“嘿,这娃儿肚子里装够墨水没,翻过年该毕业了吧……”
“她老汉儿傻呀,任她这么读,大姑娘还不嫁人,以后可咋办哟……”
“嘿,那家小子要接媳妇呢,你老汉儿随多少礼?要不吃酒那天我喊你一路哈……”
“我给你说一个人呗,以后可要记得我好啊……”
……
无关痛痒的瞎话,她咋就上心了呢,一时解不开这结,害她前些天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她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把爷爷交给她的两头小黄牛赶下坡去吃草,自己就想在树荫下睡觉,可是热烘烘的太阳和吵死人不偿命的蝉叫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摸出偷偷拿来的打火机和烟,习惯性看看周围,没一会儿就背靠大树吞云吐雾来,那烟圈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天阴了,她下坡找到一处水荡洗手,烟灰掉在上面久久不散,模模糊糊映出自己有几分空洞的眼睛,差点就定住似的。
突然一个男娃在旁边叫她,吓得她慌忙吐了烟头站起来,男娃笑着问她回家不,她张口却发现说不出声音来,只好点点头。
男娃二话不说就拉她上了牛背一起走,可她还想起自己的两头小黄牛呢,于是偏头去找,男娃刚好就附在她耳边抱怨:“你咋就忘了我呢?”她一愣,梦就这么醒了。
很少有做梦醒了还记得这么清楚的,可她又记不得那男娃长啥样,为啥要说自己忘了他,也奇怪自己在梦里抽烟竟还那般有模有样。
隔几天中午,她跟着老汉儿一路去吃那家接媳妇的酒,围在饭桌边,屏蔽人们无聊的话长话短,她专心致志地吃肉,毕竟比她自己做的亦或是她老汉儿做的都好吃太多。
后边儿新人来桌上敬酒,她随大流意思着泯一口,顺带瞟一眼,嗯,那俩人配着一身行头,喜庆又好看,想着有一天自己或许也要来这么一身打扮吧。
反正她是不管不顾吃好喝好,准备拉老汉儿一起回家,可人要打个小牌凑个人多的热闹,她自己呢又不愿意一个人先走,就靠在老汉儿边儿上瞎看,却是总有人管不住闲要跟她扯话摆,那叫一个胸闷气短啊。
她就趁空乱转到吃酒那这户人家后菜园地去了,其实就是一片林子开出来一块平地种点菜,再往里就是坡地和大片竹林,隐约可见一小木屋,通往那里有两条弯弯岔道口,她随意走了一边,却听了有人在说话。
女声夹着莫大的嫌弃,“还想着呢吧,那可是真正读书的人,你这混出子要不起,别厚脸了哈。”
“关你啥事?”男声微带沙哑可也平静。
“哈,就安逸说得你不痛快,有本事就别答应办这酒。”女人话里刺味儿浓,似乎不把人逼急就不算事儿。
男人亦回以蔑视,“你不也一样不中用,好意思赖我!”
“我总比你好点,哼,一分不得,白瞎心思!”女人被踩住尾巴似的炸了。
“懒得跟你烦,一边儿去。”男人不愿意再纠扯,是点了根烟吧,听到打火机喀出的声响。
“嘁,我去睡了,待会儿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喊我。”女人也不耐了,推说着走了。
男人呼出一口浊气,声音发闷,“你面子大,哪敢喊,走吧你!”
于是乎,她看见另一岔道口,穿喜服的新娘子气冲冲出来,拐着弯走了。
幸好这边路口有瓜棚架子和些竹子堆遮着,她这算听了人家半截闲话,被看见多尴尬。
她琢磨着那对新人刚办酒嘛,咋就对话成这样,看来过日子不简单哦,打算留原地等俩人走完自己再转转好了。
可这情节吧注定不简单,她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因为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对上了一双热烈的眼,里头装满了东西叫她看不明白。
还在纠结说点啥好还是直接走人,那身红就撞上眼前,酒味跟着烫人的呼气贴上来,她急忙退步,心里惊出一股子不安劲儿,这TM什么情况!
然,还没得出结论就被那人搂过去扣紧腰,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嘿,手拿开,酒喝高啦,别发疯!”她低头使劲儿掰那手臂也毫无作用。
“你来找我?!”他借着身高优势俯视她,有些激动,音都是抖的。
“咋可能,我就一路过的,你快放手!”她慌了,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跟个男的比手劲简直了,以前还一直标榜自己多么man,实践出真理啊。
“那可就算我的缘分了!”他掩过那番激动,小叹一声,闭眼把她整个扣进怀里,“不管了,你自己碰上的。”
什么!!!啥意思,这人发病了!她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女子气概,似乎有了松动的效果,便加大威势,“你TM再这样,我喊了,到时候可丢人现眼哈,给老子滚开!”
发觉一边手劲儿小了,她立马侧身把自己拖出来,却被反转过面再次扣住,后背紧贴男人起伏的胸膛,幸好这是冬天穿得厚,不至于太糟糕。
“你还会骂人,呵,可你就是再会骂也不放你,这机会是你给的,不能辜负。”他发现这女人跟自己想象中貌似有点不一样,很想再发现点什么,几分得意的笑挥散了刚才的郁闷。
“你TM有病!”她怎么就神了跑菜园来,这后面这么大又隐蔽,屋前坝子里打牌的人闹成一片,她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穿透到前院去,“爸爸,阿爸你过……唔……嗯……”她没喊出句子就被捂住,男人直接抱起她拐进不远处的小木屋,开门,推门,又关门,有条不紊。
他暂时松开她一点又不让她全然脱离自己,反正她也闹一会儿累了,“别费嗓子,我就想好好和你呆一会儿。”他温和又不乏霸道的口气仿佛理所当然,转过她的身体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
操,太奇葩,她不愿与那双眼对视,也嫌弃那浓重的酒味,尽量冷静地把视线扫向一边,“你是清醒的嘛,咱俩没仇吧,要有啥事你就说清楚,我阿爸可在你家院里打牌,别发疯哈。”
看她故作冷静的样子,心里稍稍赞叹一下,真是越发喜欢了,虽然刚看到她在后园时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上前一确定真是她,就毫不犹豫把人抱在怀里。
看她极力克制慌乱的反应,可以说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这依旧是他一直放在心底的人,长成了他喜欢的样子,一见到她,自己的心脏就被填的紧紧的。
但是是今天,他牵着自己不喜欢也同样不喜欢自己的人拜堂,心里那叫一个阴郁,本想都拜堂了,好好跟那女人谈谈,结果一无所获还惹一身不痛快。
又有些伤情地想到,他跟喜欢的人有大步的差距,他点着单相思的一头火,到席间敬酒,她对他无任何差别甚至当做陌生人一样,多一眼都没给他特别的关注,想起来就让人气结,偏又是在情理之中的。
或许是天意吧,她就那么巧地出现在眼前,他不仅抑制不住狂喜,更有着对她病态的想念,他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现在才得以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还不够,好想亲近她,打破她生出的那种隔阂感,让她知道自己的感情,一切后果他都可以照单全收!
“是,我病了,疯了,可也都是因为你,怎么样,要不要试着治一治呐。”他试探着她对他还有没有一点了解,这句话足够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但她有点拎不清,只知道自己和眼前的男人都是一个族的,在村里算是住得比较近的,两家隔着条水沟和坡面,今天来吃酒那也是抄近路。
以前俩人还小,开春时候,他在屋后唤她,“走,摘蕨菜去!”
她若听见,会在自家院坝里回一句“等会儿,就来。”
他们有时会一起去摘野菜、放牛羊、割草喂猪和兔子,都是些农家人的日常。
只不过同族的孩子就他俩走得近,可也就那么一两年他们就分开各自随父母出去念中学了,算不上青梅和竹马呢。
至于以后俩家老一辈虽有来往,但俩人难得碰几次面,多年不联系,自然就生疏了。
这次不也刚好自己放假回家,赶上他回村办酒席才碰上,还没来得及感叹物是人非,这好好的事儿咋就搅和成这光景,而且跟她有天大的关系,怪她咯!
“我没明白,干我啥事儿,咱俩八百年不联系!”她实话实说,虽然隐约知道那人说的意思。
嗤笑一声,他觉得自己快要爆发,竟然撇得如此干净。“咱们是没怎么见,但我这么些年一直关注你的消息,若不是家里不让我打扰你……直到今天见面,你那眼神跟看陌生人一般,让人止不住崩溃!”
“我,我……这本来咱俩小时候就没牵扯,现在都长大了,我不知道你的任何想法,而且你也成家了,干啥还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看他一直看着自己却不回应,她搜肠刮肚一番,“我没当你是陌生人,是你自己想太多,你说完了吧,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她一边说着就侧过他身边去拉门。
他出手靠住门,带着一点希冀,“你都不记得我们常腻在一起的两年多好耍吗?”
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什么叫腻在一起?没有过,不就小孩儿之间偶尔搭伴出门吗,你干嘛非纠结些有的没的,我没时间跟你瞎扯。”说完就自以为霸气侧漏,推开他,拉开门信步就走。
时间有那么几秒的安静,他看着那个毫不犹豫的背影,尽量控制自己的力度,还是跨步上前将她嵌入怀里,费力制住她乱动的双手,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在她难以置信的怒视下就要吻上那冷漠的唇,不甘心,他一定要她染上自己的温度。
MD,她没想到还有这变故,今天出门没带手机,旁边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咋办,挣扎无用,“你,你,你可不能乱来,你要后悔的,爸,阿爸……”她侧头躲过一次,再次呼唤老汉儿的救赎,同时放软态度,“咱们,先放手,你说,说什么我都乐意听完,别动手成不。”她直觉这人不会真这么对她的,尽量维持冷静来谈,可惜她的直觉今次失了水准。
“把你藏心里这么久,总要让我先讨点利息吧。”好像有点口不择言了,他想,就混蛋一次吧。
“抽什么疯,我不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混蛋……唔”她瞬间僵成一朵花椰菜。
他泄愤一般啃咬着她的唇,强硬地抵开齿关,在她嘴里一阵撒野,如同撕扯她的心一样,多想把自己嵌入里面,让她和自己同步心跳。
思绪在狂乱之后是可怕的冷静,他放过那抹温暖,尽可能不发抖,打开自己为她设置的桎梏,耳边是她硬憋着的压抑的喘息,看着她一眨不眨的睫毛,他一片空白更是心慌?!该说点什么还是要怎样?!要不先等着她撒气吧?
氛围如此静谧,她也确是缓过劲来,捏在胸前的手慢慢放下来,后退两步理顺了两人的距离,习惯性侧头望了下旁边,再对上他的眼睛时已然恢复常态,想爆发的躁动还没萌芽成功就已灰飞。
“走吧,过了这里就算了,不要记得什么,没有意义,你说呢……”最后还是她撵走沉默。
抿嘴,垂着温柔的眼睑,他犹豫着还是牵出微笑,“不计较?!……嗯……谢谢你。”
“嗨,主要是想通透就好,那可不是谁都跟我一样这么好说话哦。”她也是尬笑着先走一步。
“哎……你……这就走啊。”他急着追上去。
“那还等着喂蚊子还是咋的……”
“嗨,等我一起啊……”
他就那么拉着她,在竹林间绕着弯跑起来,俩人都释怀地笑了,夕阳被竹叶切开,散落一地,琐碎光影,如梦年华,太阳下山也就归于暗淡。